斜风细雨不须归1900字
依稀记得摇橹声悠悠回荡的从前,微雨朦胧的春天,青草芊眠,暖风缱绻,总叫人落落留恋。门前的石子堆上青藤爬满,缀着荧白的小花,记忆中似乎它们是可以摘下来串在一根头发上的,只消轻轻一吹,便会如风车般旋转,花香漾开,空气里总是氤氲有绵密的涟漪,任时光隐藏与消散。
当年风雨应犹在,只待庭前花去留。
青色的天空更透出时令的流转,那年她五岁,印象中的春天只是满天飘飞的纸鸢与门前那一片像要渗出水似的嫩绿。似乎只要屋边那方水塘里的天空泅开柔和的墨色,此起彼伏的圆圈开始紊乱在青苔边的水洼,便到了外婆口中的春天,吴侬软语,字字句句平平仄仄里久远的春天。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如是已矣。但后来的她总觉得,那不是诗里词里紫烟袅袅白雾萦绕中的那个真正的江南之春,因为从未见到过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大片原野,从未听到过深深庭园外传来的卖花声,从未闻到过浆声灯影里掺杂的那一抹水气,只有明丽到略显俗气的油菜花,雨水汇入屋檐下水桶的喧哗,以及杏花雨落时满街的花粉味。她学着声声念道:最忆是江南。只是,何处才是江南?
或许只在从前,那时的她是这样想的。
外婆家在城里,小的时候她常常呆在那儿,也因此看惯了石板重重,听惯了燕子呢喃。每年的那个时候,总有一双燕子飞往这里安家,她爱坐在屋檐下,看它们翻飞与忙碌,在天井上方的那一小片天空中反反复复。立春过后是雨水,总有大滴大滴的水珠顺着瓦片流淌,纵使雨再缠绵,聚到一起也成了绿如蓝,碧于天的春水。雨水覆盖了枝上的新绿与叶间的绚丽,代之以明澈的天空色泽,塘里水渐渐涨满,为下个季节的水莲辅垫。坐在廊下,外婆会念叨一些琐碎的事儿,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湿了小桥,润了新苗。
七岁那年,哥哥不知从何处偷偷折了一枝绿意,虔诚地栽在了石子堆边的土坡上。为这件事,外公少见的生了气,罚他有堂里跪了好久。而那时的她只是不解,折柳一枝是临别时的依依眷恋,采花一束是珍藏一个季节的甜蜜与芬芳,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将自己眷恋的葱茏春意栽种到身边,让它给另一片土地带来改变?这些谜样的问题,也许会隐在那稀薄的雾里流传好久好久,也许那片微凉的雾气永远也散不了了,又或许,有朝一日流年更替,长大的她会幡然醒悟:那样的珍视,只是因为有一个春天藏在里吧。
那时的哥哥倔强地不说话,但不管怎样,那棵小小的树,终究是在那儿生了根,安了家,她看它一天天长大,照例在哥哥忘了的时候偷偷跑去浇水。后来,树长大了,枝叶葱茏,清晰的脉络间隐约有韶光闪烁,而树干,却是盘根错节,纠结着梅雨季节浮云般的心绪。她于是盼着花开,守望在树旁,甚至淡忘了昔日惦记着的燕雏。以及曾在梦里千回百转未曾褪色的江南。
守时的季节照例在绵绵雨意中如期而至,掌形的小叶子任春意在枝头喧闹,它们只是生长与舒展,全然不知身上所承载的期待。同样,年少的她也不清楚,那只是一棵无花果树。
未云何雨,不霁何虹。
只道是韶华易逝罢。
十几年前的那卷水墨画还在,只是十几年前的木屋石桥换了模样;十几年前的童谣还在,只是十几年前的无知孩童已变成能背诵大段大段诗句的少女。她依旧如此认为,那个遥远而温柔的江南的春天,是藏在诗里词里的,它轮回在世间每一个人的呓语与听说里,融化在每一洼清澈或浑浊的积水里,镶嵌在每一颗属于江南的心里。去了香山居士最忆的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见了梦中烟雨朦胧的西湖,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却还是不确定,那样的温婉、如玉般娴静的季节,是否真的存在呢?
城里的老房子拆迁了,听说那儿现在一片断壁残垣,萋萋芳草在极短的时间内占据了大片土地,倒是一派离离原上草的盎然春意。她执意要去看看。那日微雨,草上的雨水湿了裙子,沿途的石灰墙上泼满了青苔,石子小路有些滑,青草味儿掺着水汽漂浮在空气里,打到脸上凉凉的。跑到石子堆前,她站住了,荧白的花朵一如夏夜的流萤,掌形的叶子儿时的小手,经年已过,流萤已是很少见到了,而彼时的稚嫩小手,也已有了修长的指节,只有这些,还未曾埋没在时间的荒野里呢。
微雨依旧,忽然想起这样的事实:那无花果树,其实是有花的,只是那淡红色的碎片太小、太微弱,它们藏在花托里,总是不被人们发现。
那么,我们所惦念与牵挂的江南,是不是也只是因为太习以为常,而被我们所忽略了?
她忽然记起某日廊下那般的场景,不喜欢潮湿与阴郁的自己闷闷不乐地坐在门边盼着天晴,那时的转角处似乎有棵高大的棕榈树,身穿有蓑衣的老人悠闲地踱过,一派安然。而一向不大读书的外婆,教给她这样一句词: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那斜风细雨里,大概就是她寻寻觅觅的江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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