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答案就在时间里1600字
有一些即刻无法明白的道理,在时间的腐蚀中,一点点还原出他们原来的模样。
小时候,我养过一只龟。
那是奶奶在我三岁时送我的。从记事起,我就一点也不喜欢我们家的蠢龟,硬硬小小的壳,如同绿豆般的小眼睛无神地呆望一处。大部分时间,它只是待在水底,许久才吐出一个泡泡。幼儿园的小朋友,有的拥有小狗或小猫,它们有着近似于人的体型,又有着略高于人的体温,慧通人意。显然我的龟并不能满足以上任何一点。有时我按按它的壳,龟不做出任何反应,它从来不回应我的逗弄。那时的我,不知道这无动于衷的冷漠,抑或干脆是纯粹不屑的深处,到底藏着什么。
我捧着小小的龟跑到奶奶面前向她询问送我的原因。奶奶停下手中的笔,慢慢摘下眼镜,看着我,又看看那呆头呆脑的龟,意味深长地说:“你长大就会明白了。”我应了一声,捧着龟离开了。我明白当大人说你长大就明白时,代表着他们并不想解释。长大是一个多么笼统而又宽泛的词啊,在漫长的时间轴中,那模糊的边界线我无法指认。我便不再多想,从厨房里揪个小虾米去喂龟。
奶奶在我半推半就接受了龟的存在后,让我给它取个名字。那时候我当然不懂什么在阎王爷名录上留名可以活得更长一点之类的事,只是随性起了一个名字。我玩笑似的给它取名叫“东西”,奶奶在老花镜下奇怪地看着我,她沉默一下,说:“还是叫东东吧。”我想起幼儿园有一个小胖子也叫东东,“叫西西吧。”我说。也许从那只龟有名字起,便宣告了它就此安扎在我的生命里。
稍长大认字后,记忆里只有奶奶佝偻着的背影。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在昏暗的台灯下不停地写着什么。她已经写完一本厚厚的牛皮本子了,但她没有停下。西西也只有在我送来一点虾米时抬抬头,其余的时间,它就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发出任何声响。有时,我感到我的生活安静得可怕。
长久的静默与单调包围着我,那时我极其渴望能有个一起玩的伙伴,兜兜转转,却只剩下我一个人。最后,我只能抱着小小的鱼缸看着西西在水底安静地吐着泡泡。我恨那只缄默的龟从来都不回应我任何的举动。有时我赌气似的拿马克笔在西西小小的壳上写下几个无意义的符号,或者干脆涂一团黑,它也就在那里,不声不响。儿时的疑惑加剧,我甚至开始怀疑也许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或者说,也许奶奶送我一只龟只是一时兴起,根本没有目的和意义。
上小学后,我和父母同住。在奶奶的要求下,我仍带着西西。我将那个已经有水垢的鱼缸放在爸爸的大书架上,换了位置后,西西仍然盯着一处看,呆呆地伏在水下吐着泡泡。我逗它的时间越来越少-倒不是因为什么上小学作业量增多,只是因为我的生活不再那么安静了。我开始有了朋友,有了游戏机,纷乱繁杂的碎片在交错叠置的生活中充斥着我。有时,我一连几天忘记给西西喂小虾米。猛然记起,赶紧去看它,
80却发现它在那里有气无力地吐着泡泡,与背后暗色调的书籍融为一体,仿佛也是同样没有生命的摆饰品一样,无声无息,却又不会兀自离开。有几个瞬间,我也曾回想起身边说好一辈子的好朋友,走了又换,到最后始终陪在我身边的只有让我感到无聊的西西了。
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奶奶在日复一日的低头书写中猝然病倒了。还好问题不大,但在父母的催促下,奶奶在一家安逸的护理院中休养。我正巧有空,带着西西一同去看护奶奶。我觉得有西西在的日子才是我和奶奶离得最近的时光。我进门时,看见奶奶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手腕上裸露着暗黑色的肌肤,几乎与西西相同。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西西,我突然瞥见小时候赌气时在它壳上的涂鸦一颜色几乎没有褪却。我站在门口,一下没有将脚迈进去。我怔住了,我发现西西随着时间的流逝却未发生任何改变,它还是会伏在水底吐泡泡。我们在急速长大,抑或变老,西西的时间犹如停止般,它还是很多年前那个只会吐泡泡的蠢龟,背上还有马克笔的痕迹。也许是真的,西西对我来讲是一种存在,它的壳上记载着我的往事,它见证了我从小到大的成长,自己却未发生改变。我突然觉得西西就像一位时间老人,不置一词地观测着时间流逝带来的变化,却以不变应着万变。
我将西西放在奶奶的床头,奶奶仍然在牛皮本上写着,不过现在她只能坐在床上写。我执行母亲的指令让奶奶少写多休息,她只是笑着摇摇头。她说那是“她对于过去的”-她说话有点颤一-我没听清她说的是“纪念”还是“祭奠”。
整个暑假,我一直待在那间小护理室中。那里只有我、奶奶和西西。安静平和中带着无言的默契,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时光。奶奶终于在夏日的末尾写完,她写了三本厚厚的牛皮本。她将三本牛皮本交给了我,叫我处理掉。我在一个晚上一点点全部看完。
我现在才知道,奶奶写的是爷爷参军的事。我才知道爷爷也曾有过一只龟。在战火与恐惧的深渊中,两个沉默的生命相互依附着。战争结束后,爷爷将龟放生,龟一去三回头。
我对故事十分感动,却有些不相信那所谓的“一去三回头”。
陪奶奶出去散步闲聊时,正好碰到一位年龄相仿的老奶奶,提及动物报恩时,她激动地讲她之前将养育的鹦鹉放生后,鹦鹉在她的头顶打转着,悲鸣后才离开。
我一笑了之。后来,我把西西放生了。西西没有一去三回头,我也没有指望它突然发出“悲鸣”,或者摇身一变成为时光老人,告诉我,你终于长大了。
它只是慢慢地游进湖里,探了探头,又沉下去了。
我并不遗憾,我开始想奶奶送我一只龟的初衷了。龟与猫猫狗狗不同,它寿命很久,可以陪伴我很长时间,即使所有人都不在了。龟不会回应我的逗弄,也不会给我带来温暖。但是,它就是一种存在,或者说,我不再是一个人,我还有一只龟。西西是一种寄托。
有一些即刻无法明白的道理,在时间的腐蚀中,一点点还原出他们原来的模样。
就像奶奶送我一只龟,就像爷爷当年毅然参军,就像我在长大,奶奶在变老,但西西却永远不变一样。
原来,那些在当时止于唇齿、掩于岁月的答案,只有经过时间的洗涤才会慢慢凝结,再变得薄如蝉翼,在厚重的光阴里慢慢挥动,悄然静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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