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开花1600字

作者：蒋永梁更新时间： 2022-01-05

　　（一）

　　“你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同桌X一边用新买的镜子梳理她的新发髻，一脸漠然地说道。女为悦己者容，不错她就是为了给她的新男友看一看，在他面前小鸟依人一下，然后新她的男友牵一下她的手，亦或亲吻一下她的额头，让她乐和得半夜唱情歌，差点没让我失忆。

　　而她说出这句话，完全是因为我芳龄十八，豆蔻年华还没有交过一个男朋友，在她看来是我眼光太高，我没有她世俗，捡一个，爱一个，死去活来，一阵热度过后然后又找一个再死一次。反正她生生死死不知道多少回。说实话，我不是因为眼光太高，也不是没有男生给我发过短信约我出去看小电影，逛小街，唱小歌。我不像X往人堆里一站，完完全全就是一块潋滟的红布，引得无数公牛横冲直撞。我不谈恋爱其实有很多原因。

　　其一是因为我已经高三了。我是一个学习成绩从高中一进来，初中的优势完全被一张张试卷的叉叉所泯灭。我的名字在排名榜一直难以寻觅。无心，无力，无理想，三无主义，用我妈妈的话我就是一个头脑简单，胸无大志，注定要娘们俩要相依为命一辈子的女生，女孩，女儿。我承认这一点，我学习是不好，我也努力用自己单薄的翅膀用劲儿扑腾扑腾过，可终究还是现实的压力过于残酷，祖国未来的小花朵就给扼杀了。可是有一点我却值得庆幸，我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在无数次的失望乃至绝望之中，我还是告诉自己：我真的很好，至少我可以重新起跑。如此，我的思想抗打击能力也变得无坚不摧。甚至有时候认为，痛苦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幸福的意义而变得美丽。不管怎么样，就算是个小喽啰也有原则，我的原则是：高三不恋爱，打死也不恋。

　　其二，就死因为我的妈妈。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单亲家庭的孩子往往有自虐倾向，他们有时会拿小刀划破自己的手臂，看见像花一样绽放的血液而露出灿烂的笑脸。这一点，我不容置疑地承认。我的妈妈，在我看来是一个具有人格分裂的女性，她有像安妮小说里面描述的那样海藻般浓密的头发，她的眼睛一滩汪洋。不工作的时候，她就坐在那个80年代的，质地粗糙的，紫红色底子，刺绣着一朵朵洁白的的百合花的沙发上，安静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空，她只做一件事，抽烟。她说，这是我喜欢做的事情。烟味很重的，辛辣的，上海产的，红双喜。两个大大的喜字并排在一起，妈妈总是出神的看着烟盒。她总事不停地抽，一根接着一根，直到自己一直咳嗽咳嗽，屋子里弥漫着烟草的味道。然后我就从厨房里面端出炒好的菜来，轻轻放在桌子上，说，妈，吃饭了。妈妈就会对着我露出大大的微笑，每当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妈妈单纯得像个孩子。每次边吃饭妈妈边寒暄着我的生活，问我一如既往的成绩，她总会在吃到一半的时候放下筷子，认真的说：Z，你不要早恋，女人要靠自己坚强的活下去，爱情总会有一天以它的方式到来，在春天就不要做秋天的事。我把饭咽下去，低声嗯着。外婆以前以一个陈述的平静的语气告诉我，你的妈妈在十八岁那年生下你之后，你的爸爸就头也不回的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没有回来。我不知道这当中，隐藏了多少曲折的故事。我坚决不能现在恋爱，至少为了我的妈妈。

　　如果还有第三个原因的话，那便是因为Q了。

　　（二）

　　下雨的时候，我完全没有预料。

　　雨就是以一种匆忙的姿态向我们迎面扑来。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头很小，贼眉鼠眼，我称他为老头是因为，他的头发已半白，这不说，还掉了一半。风一吹，零散的头发就像草一样，飘啊飘。他喊下课的时候，雨就下得无法收拾了。我暗自窃喜我带了伞，应该说是我妈妈帮我准备了伞。妈妈总是会在我的书包里面放一些预感性的东西，比如说雨伞，比如说感冒药创可贴。而妈妈放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彼时班主任，一双圆圆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线，“X，你下课之后来我办公室一趟。。”我噗嗤笑了出来，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我打趣X，“老班一直说他已经看破红尘，如果还有一个理由让他重新还俗，那应该就是你了。”X用她倾斜n度的眼珠子，似乎要把我从她眼睛里看瞪出来，“你吖的给我死远点，能让他重新步入红尘的是明湖庵的老尼。”她应塞给我一个包裹，包装的严严实实的，上面还有一朵粉红色的蝴蝶结。她转过头来，双手搭在我的双肩上，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时间来不及了，我跟他约好了放学就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见面的，他在等我，你快过去把这个给他，今天是他的生日。就这样了，么么，我爱你。”“喂！你不要见一个人就说"我爱你"好不好，你的拿仨字也忒不值钱了吧？”没等我的鸡皮疙瘩落一地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跟本就是一个人在自娱自乐。在我看来，她的“我爱你”已经是“谢谢你”的专用词语。我总是会头皮突然一阵瘙痒。

　　而她说的他则是Q。她最近一直在我耳边唠唠叨叨的，说她这次是多么认真的，多么的爱他，从来还没有这样爱上一个人，他是比生命跟重要的东西。我总是不屑于回答她，用眼神直接把她杀死。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Q。

　　奶茶店里面有很多人在躲雨，而我却对他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我一眼便认定他就是Q。也许，这就是X常说的，这就是我作为女人最敏锐的直觉。

　　他用手擦拭着脸上的雨水，发丝不段在滴水。他眼睫毛很长，米黄色衬衫，整齐地扣子，白色鞋子，鞋底边缘可以看见新粘上去的泥土，他是一个可以干净的男生。我突然想起X的一句话，“Q如果是地衣，那我就要当与之共生的真菌，他让我觉得有安全感。”

　　互利共生是指两种生物生活在一起，彼此有利，两者分开以后都不能独立生活。那天生物课刚学的内容。

　　“你好，我是Z，X的同桌兼死党，这是他让我送给你的。”我没有问他到底是不是Q就把礼物送给了他，而他顺利把礼物接了过去，就证明了原来我的直觉没有错。

　　“你好。”他傻傻地挠着后脑勺，浅浅地笑，“厄。。。。。。可是X呢。。。。。。她，怎么没有过来？”

　　“哦哦，她被我们班主任叫过去了，等下再过来，怕你着急，就叫我过来了。”

　　“我们。。。。。。。。。”我没想到我们同时开口说话。

　　他笑了笑，“我们进去等吧，我请你喝奶茶。”

　　我跟在他后面，有种说不出来的，觉得很熟悉的又陌生的感觉。

　　奶茶店里，连空气也有一种氤氲的，暧昧的甜蜜小情侣单纯的味道。鲜红色的柜台，老板娘露出灿烂的笑容，两个大大的酒窝，整齐的牙齿，笑靥如花。这是一种温馨的感觉，我想。

　　长长的椅子上坐满了亲切交谈的小情侣，如果是班主任看到这种样子，绝对会把他气个半死。他总是说我们太前卫，而他说出那样的话，却只是因为我们同学要求男女生坐一排，这一要求被他断然否决，他说，男女有别。上个世纪的桥段。

　　我突然就明白了X“不食人间烟火”一句话的意思，是的我很少进奶茶店，我觉得对吧，奶茶喝爱情一样是件奢侈的东西，而我就比较喜欢喝白开水，平平淡淡，没有一丝波澜。浅绿上的墙上贴满了一张张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许愿纸。卑微的理想贴在墙上，不可思议。是否可以经得起时间的风化，到了最后还是和刚开始一样在对岸关火，心中的愿望，还是遥遥无期。我不是没有愿望，而是不想许愿。我总是想，要给妈妈买个大房子；我总是想在某一天午后，可以邂逅到我生命中最要的人。我还是怕愿望不能实现，那样就像被人刺裸裸抽了一巴掌，连空气也凝固了，五个手指印，火火辣辣，真真切切。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呐，奶茶给你的。蜂蜜柠檬，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呵呵。”

　　“呵呵，我没想什么啊。X不知道怎么还没来噢。”

　　“X还老跟我提起你呢！”

　　“什么什么？她提起我，她跟你说我什么坏话了？”我很激动，没有一点女生的矜持。

　　他扬起嘴角，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有啊，她老是说你，说你是她心目中的偶象。说你象块石头，跟你妈妈两个人一直坚强的活着。”

　　“啊。。。。。这。。。。这没什么啦。。。呵呵。”

　　X大步走进来，在我后面用力拍了一下肩膀，她还是那样。“你们说什么啊，这么起劲。哎，我说Z你是不是也要学我来想世俗一下呀？为了你我可以把他让给你哦。嘻嘻……。”

　　“你跟我去死，我还就是不食你们人间烟火了，怎么样！”我转移话题，“老头叫你做什么？不会对你借机眉目传情吧？Q，你有危险了喔。哈哈。。。。”

　　“你才跟我去死，我才不会对一个头发半白半掉的老头有兴趣。我的爱情目标，单一，准确，而且不变！”

　　想到X的光荣历史，我差点没吐了出来。

　　她拉着Q的手，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一副小鸟依人，一副好像天底下的人都欺负了她的样子，一副欠打的样子。同时，我又觉得自己完全是个几千瓦的大灯泡。心底的一根弦莫名的动了一下。

　　“刚才老头叫我去，是问我这段时间怎么老心不在焉，说我是个很有潜力上一类的学生，让我不要像某人一样贪玩。哈哈。。。。。”

　　我还是用我最好的武器，眼睛直接杀了她。

　　“你们聊什么呢？”

　　“没。。。没什么。”Q说。

　　“好啦，见到我生命中现在除了父母之外我最最最重要的人都这么聊得来，我真是开心，嘿嘿。。。。。只是，Z你别一不小心喜欢上他了哦”

　　“去死！我没你世俗。”

　　（三）

　　我总是想起X和Q亲密的样子，反反复复。

　　汽车乌拉一下就从我身边开了过去，留下一串长长的灰烟。这个城市总是这样，粉尘多得总是让人想掉眼泪。很多人问我，你寂寞吗？我问他们什么是寂寞，他们回答我说，寂寞就是一个人无聊的时候，想找个河边，往河里面仍石子，打水漂，看见水里激起一阵阵的水花，会是心底最大的安慰。我想，如果寂寞是那个样子，那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寂寞是什么。因为，我总是会一个人拿小刀划破自己的手臂，看着鲜红的血液流出，然后留下一道长长地疤痕，好了之后，又往疤痕上划，一遍一遍，血液一滴一滴地，没有任何痛感。

　　妈妈又抽烟了，在没有到家之前，我的手机就响了三声然后就停了。我就知道，妈妈又在抽烟，叫我买菜回家。这似乎成为了我生活种一成不变的规律，就像妈妈总爱是翠绿色的毛豆，不加油也不加盐，炒好后直接蘸着醋吃。不过是个习惯罢了。

　　我提着一袋毛豆，暮色已经降临，天空就像是像泪水洗过了一样，沉郁，清澈，温柔的美。街角突然一阵人潮涌动，汽车来回穿梭，灯光在马路上互相映衬，高速转动的城市，像被戴上了一条条闪烁光亮的项链，美却又琢磨不定。路边黄昏的灯光照在店里琳琅满目的橱窗里面，那里有象征爱情最最最美丽的东西，隔着巨大的落地窗，里面金光闪闪。

　　我想这个世界很美好，这个世界也和我无关。

　　家里一种潮湿的黑，弄堂里的几个孩子在几个坑坑洼洼里玩出笑声，低沉的千万条电线亮起了万家灯火。家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开灯，我顺手开了灯。妈妈还是一个人坐沙发上，手上夹着一只烟，只是已经点燃却没有抽过的痕迹，长长的一串烟灰，摇摇欲坠。灯光下，妈妈变得如此美丽。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忧伤也可以变得风情万种了，大概是看见Q以后。我说了句，“妈，怎么不开灯？”妈没有回答，我没有感到奇怪，径直走像厨房，洗菜，切菜。有时候我在想，我的生活是不是就这样一直下去。我深深的明白，我的妈妈，唯一的妈妈是多么爱我。她的一举一动，包括她的沉默，我都觉得是我妈妈对我爱的全部诠释。而我却只能这样，妈妈不开心我不能安慰她，我只能做一顿晚饭，再和妈妈一起吃一顿安静的晚餐，妈妈像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像我碗里夹菜，我就对妈妈说，“我知道了啦。又不是做客。”除此之外，我似乎什么都不是了。我学习不好，不能让妈妈过上好日子，我朋友不多，连爱情也摆出苍凉的卑微手势；我没有X那样八面玲珑。是的，其实我是自卑的。

　　妈妈在我后面解开我的围裙的时候，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妈妈浅浅一笑，“zz，马上就要高考了，以后晚饭妈妈来做啊。妈妈真对不起你。”我说，“妈，不用了啦，我可以的。”但是妈妈已经把围裙围了上去。

　　晚上，我还是习惯性的在我的日记本上写上一句话。我写上了：你知道吗？Q，你就是我心底最简单，最透明的秘密。晚安，我亲爱的妈妈。（6月28日）

　　我没有想过，我的生活会因为这句话而发生完全颠覆，直到我发现我的日记本不见了的时候。

　　（四）

　　我是个心肠狠毒的女人。

　　我明明知道X和我Q是多么般配的一对，我还找Q；我明明知道，X严肃地对我讲，“这次，我是认真的”，我还找Q；我明明知道妈妈知道后会很伤心，我还找Q;我明明知道我高三了，我有我的原则，我还找Q。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要找他，为什么要遇见他？为什么要找他？为什么？

　　直到我生日的那一天，Q约我在咖啡吧见面。

　　咖啡吧不停地放着《卡农》，一遍一遍，反反复复。调子欢快而缓慢。我面对这Q坐着，一切都是我熟悉的味道。高高鼻梁，厚厚嘴唇，棱角分明的下巴，还有始终的米黄色衬衫，一排整齐的扣子。熟悉的声音。

　　“送给你。”Q变魔法似的从袖子里面拿出来一个项链，银白色，灿灿的，五角星，雕刻着一各小小的钻石，出现在我的眼前。“看看背面。”我一翻过来，简单的一个小伞，下面刻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深刻的纹理，我终于笑了。我说，“真俗。”Q说，“你就继续装吧，呵呵，我不在乎。今天，厄、。。。。。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我做得最错的就是这件事，最对不起的就是X。可是谁都知道，感情都是自私的。甚至自私得可怜，可悲。密？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关于你和X，我沉默了，我们一起的时候，对X一个字都不提。Q从来没有说和X分手，而我觉得，这辈子，我做得最错的就是这件事，最对不起的就是X。可是谁都知道，感情都是自私的。甚至自私得可怜，可悲。

　　“你不知道我以前一直跟踪你到你家的那条胡同，看者你平安到家后我才离开？”

　　“什么！？”我突然觉得神经绷紧，好象我的所有私人生活，都被完完全全暴露在了太阳底下。

　　“我的小名叫小Y，你知道的。我后来上学了才叫Q的。”

　　突然，我沉默了。

　　“那一年，我爸当上副市长之后，我全家就搬走了。我甚至来不及跟你说一声再见，只留下一声"啊！"回荡在那条熟悉的胡同里。”

　　脑海的记忆突然翻江倒海，回忆就像我沿着一条走过无数遍的小路，再次，倒着走回去，一路上的花花草草，雨露甘霖，那样清晰的记得。“石头，剪刀，布。。。。。。哈哈。。。。你输咯，那。。。那你以后就做我老婆，我天天带你过家家，带你玩。。。”“不行，不行，这次不算，我们再来。。。”

　　“是的，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总是想起你，想起你小时候蓬乱的头发，单纯的笑脸，还有我们永远不变的游戏。我看着你和你妈妈两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我就告诉自己，日后，我一定一定要保护你。而接近X，完全是因为你。”

　　“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X怎么办？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她。是的，从小我也喜欢上了你，这么多年来，我只要想到和你那些快乐的日子，我就不觉得苦了，我就觉得，我还可以走下去，因为，我的心中还有期待，还有希望。可是，现在，你让我怎么面对X，这样对她不公平！”我真的恨我自己，我已经这样子了，我却还一边装好人，一边来讲什么不公平，为什么这样？

　　“我怕，我当初真的很害怕，我怕你再也不理我，我怕我的不辞而别让你恨我，怕你会躲开我。不过现在好啦，呵呵。。。X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以后我一定不会让你伤心了。

　　我想起那个雨天见到Q，是那么熟悉的感觉，那么熟悉的样子，那么熟悉的气息。

　　而后，一个温暖的吻，亲亲地缓缓地印在了我的额头，点亮了我的全身的光芒。如果不是因为X往我身上泼的那杯咖啡，在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我就是童话里的公主，并会把时间定格在那一瞬，幸福下去。

　　Q盯着X“你干什么，一切的错都在我，你为什么对Z那样！”我低下头，终于我最害怕的那一刻到来了，只是我不知道会这么唐突。X狠狠地将一张CD砸在我的身上。

　　“狗男女！”

　　我看着我身上那张CD，棉花糖的《小飞行》。那一天，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看着那张CD，认真的告诉我，“如果，哪一天我会飞了，就带你到天上到处去飞。”

　　看着X远去的背影，那一天是不会到来了吧。我忍不住，终于哭出声来。

　　我的日记本不见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是妈妈拿去了。因为这间屋子，除了我和妈妈之外，就不再有别人来过。我的第一意识是，我不在乎我的日记本在哪，我只在乎妈妈看了多少，有没有看到那一页。我还是想把它找出来，带着心底残余的最后一丝侥幸。

　　而我发现我的日记本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完全不是我原来想的那么简单。

　　日记本被妈妈放在了一个她珍藏多年，外婆送给她的一个红木檀匣子里，妈妈从来都把那个匣子上锁，而这次却没有，妈妈是知道我会过来找的。我打开日记本，心底最后的侥幸彻底破灭。那一页，被扯了下来，失踪了。而我看到日记本下面的两张纸和一个存折的时候，我几乎觉得世界末日已经到来。

　　第一张是，“诊断结果通知书”。字迹很潦草，碳素墨水写的，苍劲的笔力，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最后那个让我要昏倒的两个字“肺癌”。而日期是6月28日。我记得那一天，妈妈出现在我的背后，解开我的围裙，一脸温柔的样子。我不知道，此时我已经泪流满面，牙齿咬着嘴唇，流出血来。

　　第二张，是一封信。

　　ZZ：

　　我知道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可是，ZZ你就是我的全部了。如果非要有一个理由让我努力的活下去，那便是你了。也许，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已经离开你而去了。你不要哭好吗？不管妈妈去了哪里，妈妈都爱你。以后的日子，你要坚强地活下去，妈妈不能陪你继续走了。其实生活也没什么的，就是生下来，活下去。妈妈一直都不想让你做晚饭，可是妈妈真的不知道怎么做，你能理解妈妈吗？不过妈妈告诉自己，以后不再抽了。我要照顾好你，这是我唯一的牵挂，和唯一想做的事情了。

　　还有ZZ，世界上的男人有很多，在没有遇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之前，永远不要戴是爱情的戒指。这有一张存折，里面有十万，密码是你的生日，这是妈妈最后能留给你的一点有用的东西了。

　　ZZ，原谅妈妈好吗？对不起。

　　永远爱你的妈妈6月28日

　　我已经哭出了声来，我抱着匣子冲出房间，看见妈妈蹲在卫生间里，地下一撮灰烬，留下一个角，我认出那是我的日记本的纸。我冲进卫生间，从背后抱着妈妈，她的身体不知从什么时候已消瘦的那个样子了。我泪水不断的涌“妈妈！”

　　（五）

　　X把她的头发完全蓬了下来，我看不清她的眼睛。

　　她悄悄把课桌搬到了最后一排，不和我说一句话，甚至不看我一眼，见到了我就躲了过去。我知道，她是真的伤心和生气了。她变得沉默安静了，她坐在最后一排，天天抱着一大摞资料书，坐在桌上拿着笔，不停地写，不停地算。她不和任何人讲一句话。甚至连她的镜子，也被她甩进了垃圾桶。

　　六月是疯狂的，六月也是平静的，只是太阳似乎提前发出像奔赴刑场一样的阳光。

　　我跟Q平静地分了手；我平静地跟妈妈度过了她最后的时光；我平静地对待着我的学习；我平静地参加了高考。

　　高考分数出来的时候，我没有开心也没有伤心。我被一所二流大学所录取，班主任把录取通知书放在我手上的时候，他微笑着，“大学好好努力，我很看好你！”我看到他那几跟白白的在风中摇动的头发，居然是那么亲切。X和Q一样，考上了A市的两所一流大学。我想，他们本来就那么般配的一对，我怎么当初就让爱显得那么可怜，不放爱一条生路呢？

　　Q约我和X在奶茶店见面。那一家，我们见面的那家。

　　是一个艳阳天。

　　Q还是穿着米黄色衬衫，整齐的扣子，干干净净。

　　X穿着一件鲜红色的衣服，头发扎了起来，一个简单的马尾，露出久违的笑容。我想起那些和她在一起，她飞扬跋扈的样子，还有她经常让我觉得我失忆的笑声，竟是那么清晰。

　　我走近她，拥抱。

　　那一刻，我笑出泪来。

　　“Z，你是个大骗子，你不是说过了要和我一起去飞的吗？你怎么那么不争气，不和我考到一个大学去。到了大学了没人给我讲好完的故事了，没人陪我耍小脾气了怎么办？”

　　“不会的啦，没有了我，你只会飞得更轻松，更高，更远的。”

　　“你跟我去死，再说这种话，我真的要打你了。你知道吗，那天泼完咖啡我就后悔了，你知道我是多么希望我们还是可以再次一起开怀的无边无际的大笑。不就是一个Q啊，我还不稀罕，现在送个我十个我都不要了。那以后，我多么想再跟你说几句话啊，哪怕是一句，我都会觉得心安。每次在你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我都想抱下你，问下"这些日子你还好吗？"可是我还是没那个勇气。那一天，你妈妈出殡，我就在你后面，我看见你的眼睛里面坚强得没有一滴眼泪，我知道你肯定很伤心对吗？而我就在你后面，远远的看着你，哭得泣不成声，你这个大傻瓜！”

　　“好啦，X，这不是都好了吗？我们不还是抱在一起，还不是好朋友吗？”

　　“其实那一天，我也在后面。我当时就想把你们拉在一起，你你们两个人都狠狠地甩我两个耳光，踢我几脚，我才会好过一些。”

　　“好啊，现在也不迟啊。我呸！我告诉你Q，你也是个大骗子，男人都是大骗子。所有的甜言蜜语在转过背就烟消云散。当初我真是瞎了眼了，居然会喜欢你。哼！我跟了你，那叫焚琴煮了鸭子！哼！”

　　我们都笑出声来，原来一切都回到原点，我真的很开心。

　　Q说，“我想好了，大学不念了，我要去西藏。”

　　我和X异口同声，“为什么啊？！”

　　“因为，我从小就很喜欢那啊，我想一个人徒步旅行，想去看布达拉宫，听说那里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再记录我的民间生活。一个人如果一辈子不做自己喜欢的事算是白活了。”

　　X问我，那你呢，Z。

　　“我啊，我。。我准备卖掉这里的房子，然后去我外婆那里，以后可能不回来了。”

　　“不可以，你不回来看我啊！哼！再也不哩你了。”

　　“如果我回来，唯一的理由就是你啊，呵呵。。。”

　　后来我们三个人，每人买了一杯奶茶。蜂蜜柠檬。酸酸的，甜甜的，青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