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全文)3000字
天火
在中考结束后,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童年。
1
廊坊。
东风猛士车咆哮着冲上一个小山包。陈志军从车窗中探出脑袋远眺,海岸线已在清晨的薄雾中若隐若现。
凌晨5点。一切都呈着泛紫的深蓝,只有海天相接处亮起一抹苍白的曙光。微风撩拨着原野上的青雾,一直延伸到靠近海岸的山脚下。山那边,几缕黑烟悠悠升起,擎天贯地,像招魂的黑幡。仰望天际,陈志军吃了一惊——空中被一团乱麻般的白线充塞着,那是歼击机的航迹,是两军空军为争夺制空权激战一夜而留下的。
在非专业人士看来,打击并不密集,爆炸声每隔几分钟才响一次。偶尔在黑夜中爆出一团火光,好像昨夜这篇黑色文章中一个个闪光的标点符号。陈志军知道,每一声爆炸,都意味着我军一个关键防御节点的毁灭。公路上看不到车,连灯光也没有,黑漆漆一片,没有鸡鸣,没有人声,寂静得诡异。难以相信,这是近5个集团军激烈交火的廊坊前线。
“停车!”突然一声暴喝,车像撞上一堵墙那样戛然而止,陈志军差点被甩出去。咻!头顶仿佛有一把电锯撕裂耳畔的空气,一枚“短钉-M”微型反坦克导弹从三米高掠过,扎进一辆丢弃在路旁的卡车的车斗里爆炸了。轰!高能射流把卡车炸成了两端翘起的奇怪形状,陈志军吓得忙缩回车里:“靠,连直升机声都没听见,美国佬的隐形技术真鬼了。”
“看看‘北斗’,到了没有?”
“差不多了。哦,再往东1公里,对,不到白官屯。”
车又发动了。原野中的雾气渐渐散去,天光似乎又亮了些,陈志军肩上的两杠一星反射着微弱的光。他伸手进钢盔里揉了揉发痒的乱发,双眉紧锁,陷入了沉思。
他冒着被炸死的危险来到战区,是因为昨天夜里,发生了一系列诡异的事情。
昨天傍晚,号称军中骄子,配备数字化营的“首都近卫师”第72机械化师,在敌登陆场附近集结时,突然与指挥部失去联系。
从士兵到师长,所有的通信设备,包括步话机、激光通信、卫星通信,以及师长本人的手机,全部在同一时刻失去联系。一万五千多人,仿佛被外星人劫持般,瞬间从地球上蒸发。仅隔半里,友邻部队却反映当时没有任何异常,连飞机都没有。直到晚上才发现,包括白官屯、鸦鸿桥在内,方圆十千米内已经变为一片死域。
第二件事更加不可思议:前来支援空战的X军区空军32团,在联军所有导弹射程范围之外全部坠毁,48架最新式的四代隐形歼击机损失殆尽。通过分析黑匣子,发现罪魁祸首竟是雷击!气象资料显示,出事时天空中根本没有云,闪电从何而来?直到今天凌晨,又有2个歼击机中队被这种晴空闪电击落。好像战区周围有一圈看不见的高压线,一走近,就落个机毁人亡。缺少后续支援,空战局势急转直下。
第三件事有点不搭边,但是所有事情中最诡异的。前指的所有军官都亲眼目睹,在收到72师失踪的消息前半小时,布满晚霞的天空中出现了绚丽无比的绿色极光!光芒很美丽,但陈志军被吓了个半死——
这里可是中纬度!
这么多事情搅在一起,把陈志军的脑子弄得甚为混乱。可他有一种朦胧的感觉,这纷乱战场上的几件看似无关的事件,后面蕴藏着巨大的秘密。不等命令,他便主动去前线一探究竟。
“天啊,你看——”忽然同车的军医小刘惊叫道。陈志军回过神来,探头出窗外,浓浓的剑眉立刻拧成了“川”字——从这个小高地上可以将72师出事的洼地一览无余,能看见不少的装甲车辆。但分外明显的是,那附近所有的树都秃了!真的秃了,厚厚的翠绿的嫩叶随风飘落,积在地上,方圆两里都这样,在大地上形成一片不规则的巨大秃斑。与之鲜明对照,周边紧挨着“秃斑”的树木却生长得异常茂盛,形成了明显的界线,有的树还开出了在这个季节不应有的花。陈志军感到有些恍惚。
“穿上三防服,启动车内空调,随时准备消洗。”他命令道,“可能是化学武器,落叶剂什么的,美军在越战‘胡志明小道’上用过。”
车缓缓开下山坡,开上205国道后加快了速度。望着两侧的景象,陈志军的心揪紧了:本该繁华的平原地区竟毫无生气,大量牲畜倒毙在路旁,围有一群乱飞的乌鸦。靠近中心地带后,大量士兵的尸体出现了。陈志军下令停车,走下车去仔细观察。他发现尸体身上都没有任何伤痕,但每个人的表情都异常可怖,仿佛撞见了鬼。不少兵的突击步枪里子弹已经打空,枪口却一律指着天,弹壳溅得到处都是。
小刘过去仔细验了尸,半晌,困惑地摇摇头说:“都是脑溢血。奇怪……”
一股寒气顺着陈志军的背脊升起。他打了个哆嗦,喝道:“此地不可久留,抬一具尸体,我们快撤。”
东风猛士车疾驰而去,仿佛想摆脱缠上身的幽灵。
后来这件怪事被当作神经毒剂袭击了结了。可奇怪的是提取不到毒剂样本。没有证据,外交部在当晚的谴责中显得没什么底气。第二天,反登陆作战开始了紧锣密鼓地准备,这件事也就成了一个谜。
作为临时参谋部的一名少校军官,这算了结了;但作为北航新概念武器研究中心的博士,这事还没完。
撤回后方后,陈志军徘徊了很久,忽然在衣兜里摸见了那柄银光闪闪的小剑,他立刻想到了岳琳。于是,他征得保密处同意,给远在阿拉斯加的岳琳打了电话。
2
想起岳琳,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他心里总会涌上一阵温暖和甜蜜。
与她初逢的具体的日期已记不清了。但陈志军清晰地记得,那是高一上学期,一个有风暴的晚上。
时间已经很晚,阅览室里只剩陈志军一人。苍白的日光灯晃动着他的影子,电扇嗡嗡低吟着却吹不去雷雨之夜的闷热。窗外,狂风像扫帚一样尖啸着扫过大地,骤雨如泼,伴着惊雷阵阵,与玻璃、瓦片齐奏着波澜壮阔的雷雨交响曲。闪电一亮,雨幕就在黑暗中定格成层层水晶的珠帘,瞬间被惊雷敲碎。陈志军放下《新概念武器》,无奈地望着窗外的一片晶莹。台风带来的鬼天气,他想,雨下成这样,一时回不去了。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再跑警报了罢。
想到这里,陈志军苦笑了一下。美日联军的空袭开始后,他的中学还坚持在防空警报声里上了一周的课。三天前校体育馆被炸塌,学生便放了羊,都随亲人到乡下避战去了。陈志军的父亲是这座城市的市长,他就随父亲留了下来。无事可做,便趁着空袭间隙来到校图书馆,倒也翻到了不少好书。比如《超限战》《现代空战理论》,还有杜黑的经典《制空权》。在书籍和炮火的双重熏陶下,他深深迷上了军事。
雨似乎小些了。陈志军夹好书签,拎起雨伞准备离开。走过拐角,忽然书柜旁闪出个人,他步子很快,差点把那人撞倒。只听一声惊叫,一摞书稀里哗啦地散了一地。
陈志军连忙道歉,抬头一看,愣住了——这竟是个女生。她年纪与陈志军相仿,明眸似水,短发齐肩,穿着学校的制服,显得清纯而文静,雪白颀长的颈项上挂着一个银光闪闪的十字架。两人对视了一秒钟。女孩的脸顿时红了。
这真奇怪。那么晚了,台风刮得正紧,居然有这么个美丽的女孩留在图书馆看书,而且还是在技术资料区?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陈志军忙低下头去收拾满地的书。他拾起一本,一看便噎住了——《中尺度天气系统数学建模指导》,翻开来,全是达利抽象画派风格的大气流场图和一串串看不懂的公式。
“天啊,这位同学,你看的是些什么书啊。”陈志军惊讶不已。他已经预习完全部高中物理,自诩为本校的理科王牌,此时却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他又翻开她的另几本书,《大气混沌学概述》,《地球物理学》,《浅析范埃伦带》,还有两本写得满满的草稿本和笔记,唯一能让他喘口气的是一本科幻小说《2001太空漫游》。陈志军彻底傻眼了。
“你在做研究性学习?”他上学期他也看过这种艰深的玩意儿,那是为了完成学校规定的研究性学习任务,修学分,才来摘抄这种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的。可他马上知道这不可能,学校都停课了,谁会再搞这种研究?果然,她摇了摇头。
“你在写科幻小说?”陈志军又问,但女孩还是摇头。
“天哪,那我真想不到你在找什么了。难道你想去考哈佛吗?”
女孩点了点头:“不是哈佛,我想考麻省理工。”
陈志军仰面朝天作吐血状,半晌才回过气来:“牛,真牛。你是……”
“岳琳,高一20班。”
“噢,果然是你。我去年看托福成绩时就看到了:岳琳,9分,第一名……啊,非人哉,非人哉。”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麻省理工是个培养科学家的地方。我从小就想当科学家。”
外面雷声震天,但她的声音有一种不可抵挡的穿透力。虽如吐芳纳兰般轻柔,却穿过了暴烈的雷霆,清晰地在陈志军的耳畔回荡。
“你在研究什么呢?”
“大气混沌学。通俗一点说,蝴蝶效应。”
“哈,我听过这个名词——好像是说,北京的蝴蝶拍一下翅膀,纽约就会有一场风暴。”
岳琳微笑着点点头:“是这个意思。有一首苏格兰民歌唱道:‘钉坏一个蹄铁,摔了一匹战马;摔了一匹战马,失了一个士兵;失了一个士兵,输了一场战争;输了一场战争,毁了一个国家’,这就是混沌系统的基本原理。任何一个输入端的微小扰动,会在混沌系统中急剧放大,最终产生不可估量的巨大影响。”
“那就是说,我们现在看似随便的举动,都有可能对世界,对历史产生巨大的蝴蝶效应?”
“也不尽然。如果你的扰动没有施加于敏感点上,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至于敏感点,那是偶然中的偶然了。”
“什么是敏感点?”
“就拿洋流来说吧:如果你通过海量的精确计算,找到北大西洋暖流的某一特定位置,在那里注入大量淡水,就会扰动极端敏感的洋流盐度平衡,削弱暖流,最终给欧洲西部带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寒冷冬天。”
“那么神奇?”
“去年这个时候美国的一艘科考船将一座冰山从北极拖到计算得出的敏感点上,结果,伦敦的雪积了一英尺厚。”
“那我有个设想,”听罢她的话,陈志军显然进入了兴奋状态,“如果在某一特定时刻在敏感点施加扰动,在我国沿海制造出漫天的乌云,让敌机无法投弹;或干脆制造一个超强台风,席卷横须贺,把可恶的美国第七舰队刮到天上去——行不行?”
一道刺目的白光乍起,紧接着炸雷滚滚而来。此时平凡的两人都没意识到,在一所平凡学校的图书馆里,他们正处在一个敏感点上。每一句话,都扰动着不可知的将来。
“呃,怎么说呢,”岳琳仿佛有些不安,神色黯淡下去,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为什么?依照理论,这看来很可能实现啊,没准是一种新概念武器的雏形呢。”陈志军感到有些奇怪。
“我不赞成将科技用来杀人……”岳琳轻轻叹了一声,“时间很晚了,再会吧。”
“再见。”陈志军感到有些尴尬。他并不擅长交际,尤其是和异性。刚刚还聊得好好的,忽然就晴转多云了。女生真是多愁善感。
雨仿佛又要大起来。陈志军心想不能再等了,忙带上伞,一路小跑,顶风走进外边风雨的惊涛骇浪中。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岳琳成了陈志军在空荡荡的校图书馆里唯一的同伴。空袭间歇时,两人坐在书堆里高谈阔论,从《山海经》谈到量子力学,从美国大选谈到半人马座三星,还为波尔和薛定谔的学说争个面红耳赤。他们都惊讶于彼此间有如此之多的共同语言,只对战争避而不谈。岳琳的确在真刀真枪地演算,但只在草稿本上,费时又费力。陈志军就在图书馆那台老掉牙的286机上用TC编了几个小程序,加上他的物理基础,很快就搞定了困扰她许久的几个问题。空袭时,陈志军拉着惊慌的她跳过弹坑躲到最近的人防工事,像大男子汉一样安慰她;有时候空袭止了,岳琳会带上一支很古典的笛子在倒塌的建筑废墟旁吹几曲苍凉的曲子,擅长素描的陈志军心里一动,就借着夕阳把她画进一幅同样苍凉而美丽的画像……就这样,美好的半年过去了,直到战争结束。学校又复课了。
正如陈志军心里暗暗期待的,岳琳在高二分班时进了陈志军所在的理科重点班,成绩依旧高居全校第一,陈志军无奈地屈居第二。后来两人又以不相上下的成绩考进了所有的理科竞赛班。岳琳脑子很快,总抢先陈志军一步解出正确答案,然后把陈志军弄得一头雾水。她讲题很有特色:
“这个题么,要这样做,”有次讲角动量守恒定律,她闪电般看完题目,先用双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只有她看得见的圆锥,“这是题设,”她手一抖,画了一个螺旋象征弹簧,“从这里切入,”修长的手指在空无一物的空气里点了点,忽然柳眉微蹙,摇摇头,“不对呀,奇怪,”然后低头在草稿纸上一通狂算,最后红着脸尴尬地摸摸头:“糟了,我刚才还会做来着,解法忘了……你懂了吧?”
陈志军傻愣愣地听着她自言自语:“青蛙跳井——不懂。”
通常来说,她不会有耐心讲第二遍。一旦陈志军说“不懂”,她便会说:“唉,这题太难了,不会考的。”然后就把话题扯到外星人、黑洞上去。
陈志军只得承认,她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但却不是个好老师。
奇怪的是,岳琳只有在教陈志军做题时会忘掉刚才的解法。多事的家伙发现了这一点,于是,闲话便传开了。
“老大,不错嘛。”听说陈志军和岳琳的闲话,死党耗子不知趣地凑了过来,“岳姐才邈居里貌比罗敷,追她的人比阿夫加德罗常数的NA次方还多,竟让你这大傻帽泡到了。只是,唉,你真丢哥儿们的脸,理科居然比不上人家女生。”
陈志军脸上挂不住了,劈头就给耗子一个爆栗:“去,我和她哪里有你们想的那种关系,普通朋友而已,吵什么吵?你这条粉皮。”
高二的课程很紧,但也很愉快。正当两人学业高歌猛进之时,一个晴天霹雳降临到陈志军头上。
此时战争还未完全结束。虽和美、日两国已经停火,但一水之隔的敌占大小J岛仍不时有炮火袭来,一般不落在市区。于是居民也习惯了划破夜幕的暗红色弹道,偶尔跑跑警报还可以借机锻炼身体。可这一天,一枚240mm榴弹正中市府办公楼。陈志军的父母正在大楼里办公,瞬间被废墟掩埋。
当晚的新闻,外交部严厉谴责T独分子对我国X市领导的有预谋的暗杀,但陈志军的父母终究回不来了。
自医院回来,陈志军一直咬着牙没有流泪。但当回校面对老师同学关切的目光时,他终于忍不住“哇”地吼了出来。
“其实,我也是孤儿。”在校园小路上,陪着悲痛的陈志军走了很久后,岳琳忽然轻声说。
“在五年前的W川大地震中,我到我父母工作的军工厂玩儿,那是在在震中附近。下午,天上先现了地震光,然后地面抖起来。屋顶塌了,妈妈当场丧命,爸爸被救出后因器官衰竭而死。在弥留之际,他对我说了一个词……”
“什么?”虽然内心悲痛得近乎麻木,但岳琳的故事依然吸引了陈志军。
“是个英文单词:‘HAARP’。他费尽最后一点力气,把这个单词拼写出来。他说这是他毕生的敌人,也是这场地震的元凶。我查了字典,查无此词。”岳琳轻声叹了口气,“在被困20小时后,我被解放军战士救了出来。于是,这个单词成了我生命中最大的谜团。”
“HAARP……”陈志军麻木地呢喃着,心里的悲仇奇怪地减轻了些,“我们算是同病相怜了……”
“志军,SAT又恢复我国的名额了。”暑假的一天,在图书馆里,岳琳忽然这么说,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那可好,祝你成功!May the force be with you。”
于是岳琳开始专心复习。陈志军仍旧泡在图书馆里,闲着也是闲着,也翻出了课本练习册,心想,高考快来了,到那时老子一发威,说不定能上北航呢。
几天后陈志军再来到图书馆,却一直没等到她来。打了几通电话也无人接。后来从其它同学那里得知,她已经离开这座被战火打得支离破碎的城市,转学到首都备考了。陈志军有些怅然若失,在空荡荡的书架间转了两圈,带走了那两本还带着她的芬芳的桦皮本。
假期过去,陈志军升入高三。美好的回忆被纷飞的试卷和书本所掩埋,陈志军几乎把那些梦幻般的日子遗忘。但当夜深人静时,他有时会将那些回忆像牛反刍一样翻出来来回地嚼着。他回想与她一起做的研究,虽然很幼稚,带着一种青春的狂热,但岳琳非凡的科学天赋还帮助他长进不少。他还回味她纯净的笑容,回味她清脆的嗓音,回味她走过时留下的芬芳——仿佛那暴雨初晴后的青草地,仿佛幽谷中转瞬即逝的银铃。
之后,他参考岳琳忘记带走的那两本桦皮笔记,结合这半年所读的军事书,做了一个题为《影响空袭作战的气候因素》的研究课题报告,博得了满堂喝彩。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见过她。
高考结束了。陈志军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北航,遂了自己的梦想。看榜当天他和一帮同学狂欢了一晚上,晕晕乎乎从学校出来时,他非常意外地接到了岳琳的电话。
“志军,我明天到机场。你来不?”她的话是那么简洁,却给陈志军一个巨大的惊喜。可惜他会错了意:岳琳并不是让他来接她,相反,她准备在这座沿海城市经停,飞往美国。
岳琳是幸运的,她赶上了战火再燃前最后一班前往美国的机会之车,考取了麻省理工大学。成绩是全美第三。
“祝贺你,”在机场酒吧的爵士乐声中,陈志军举起了酒杯,“我给你最低的期待,就是要拿回咱国人的第一个诺贝尔奖。为了你的成功,干!”
岳琳腼腆地笑了笑,举杯很淑女地抿了一口。一年不见,在陈志军看来,她愈发变得楚楚动人。她一如既往地穿着略显古典的素色衣裙,清丽脱俗,仿佛出自一幅朦胧淡雅的水墨画。欣赏着她动人的笑容,陈志军顿感心旷神怡,一种惆怅却油然而生。曾经一起学习生活近一年有余,两人已经达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虽然那时陈志军将她当一个特殊的朋友对待,但两人也都不小了,扪心自问,他也知道自己在暗恋她。可在他看来,她太优秀,太完美了,自觉心虚气短,常常自卑地想,就让她成为我生命中一个美丽的过客罢……但现在两人都找到了自己的远方,在分别的十字路口,不管如何,他知道自己该说了。
“琳,其实,我……”陈志军刚开口,一紧张,就把筹备了一晚的台词忘了。岳琳是何等聪明的女孩,她一眨眼就知道了这话的下文,脸也腾地红了。
“呃……我们,我们不可能成的。”
“为什么?”虽然结果在意料之中,陈志军还是感到深深的失望。
“现在我们还年轻,正是干事业的时候……这些事,还是等我学成回来后再说吧。”岳琳把头深深地低下,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难过,可这个理由的确难以说服人。一想到她将去美国留学,不知为什么,陈志军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金发的英俊美国小伙的模样,想象着她与他在麻省理工幽静的校园小径上携手而行,心里莫名奇妙地泛上了一点醋意。唉,现代社会金钱至上,恐怕她终究还是看不上自己罢,一个穷当兵的。
“你要去多久?”虽然心里不爽,但他不会表现在脸上。
“噢,少则两年,多则四年。等做完了我的大气混沌模型,我就会回来。”
陈志军转头望了望正在播放紧急新闻的电视机,叹了口气:“局势又紧张起来了。五年来,美国佬的封锁一直没有解除。到时候,你回得来吗?”
岳琳沉默了片刻,忽然解开领扣,从她雪白的脖颈上取下她那从不离身的银色的十字架。陈志军以前没怎么留意她佩的这个装饰品,此时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不是十字架,而是一把精致的剑,约摸三厘米长,宽不到半厘米。岳琳小心地从剑鞘中抽出纤细的剑刃,纯青透明的剑锋在酒吧的射灯下闪着寒光。她将刀叉勺并排划过剑锋,仿佛豆腐划过钢刃,不锈钢餐具霎时就断成了两截。
陈志军点了点头:“纳米技术。”
岳琳把那把世界上最锋利的剑小心地插回剑鞘,轻轻放进陈志军的手心:“剑锋只有几个分子厚度,是用制造高超声速导弹的特种钛合金制成的,硬度和韧性都很好。我爸用军工厂剩下的边角料做的玩具,算是他的遗物吧。知道你喜欢这种高科技的玩意儿,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陈志军含笑点点头。他感激她的善解人意,却越发感到她神秘而捉摸不透。
“再见。”登机口前,陈志军与岳琳紧紧拥抱。
由于几年的军事封锁,机坪上飞机寥寥,机场空寂无人,凄清异常。放眼望去,天边积压着层层的乌云,仿佛汹涌的怒涛。冷锋过境,暴风雨就要来了。
一颗泪珠无声地凝结在岳琳长长的睫毛。她咬了咬嘴唇,对陈志军说:“快打仗了。你要保重……”
陈志军对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怕惨了。一狠心,他放开了岳琳温暖绵软的手:“再见,我等你四年!”
之后,除了用电子邮件和电话保持联络外,两人没再见面。
3
阿拉斯加靠近北极,属于亚寒带气候,年平均气温低于冰点。地形起伏破碎,山脉众多,人烟极其稀少。除了诺姆、费尔班克斯和苏厄德几个像样的城镇外,只有那仿佛来自史前的荒芜苔原和高耸入云的洁白雪山。“晨光”基地坐落在诺姆东南120千米处的加科纳,正处于海拔六千余米的麦金利山脚下,面对着刚刚解冻的育空河,背山面水,按照中国传统的观点,可谓是一块“风水宝地”。
旋风卷起团团雪雾,直升机在一个隐藏在山坳里的机坪稳稳降落。岳琳搓了搓冻红的手,裹紧了大衣,转向旁边的爱德华:“夏天了,这里竟还这样冷。”
爱德华关切地笑笑。他是岳琳在麻省理工的同学,一个典型的欧洲血统的美国年轻人。身材高大健硕,宽肩,皮肤白皙,高鼻梁,金发卷曲,蔚蓝的双眸仿佛阿拉斯加深邃的蓝天,嘴角一翘便带出一种桀骜不驯的神气。他很绅士地扶岳琳走下舷梯,说:“在加科纳,大气臭氧浓度不及坎布里奇的一半。在背阴面人会被严寒冻僵,但一到了阳光里,你会感到被放到微波炉中一样。”
与之前对陈志军的说法不同,岳琳此程来阿拉斯加可不是为了度假。爱德华和岳琳的项目,正是她在高中时研究过的“大气混沌理论数学模型”。在麻省理工,岳琳超常的知识水平很快吸引了一群追随者,其中爱德华是最狂热的一个。在他的建议和协助下,岳琳的数学模型从对流层大气扩展到平流层,乃至电离层。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建立一个可以描述整个大气圈气流、热力、电磁运动的精确模型,只需输入初始数据,就可以预测未来相当长时间内的天气。如果成功了,这对气象学界不啻于一场革命——可每当听到这样的话,岳琳总会苦笑。这种计算所需要的计算量是惊人的,如果拿洛斯阿拉莫斯的核爆模拟机来算,即使有千亿次每秒的速度,也要算几十年。还有初始数据:谁会在大气层中每隔一千米就放一个气象气球,在海里每过一千米就扔个监测浮标?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利用气象卫星。但她的数学模型所需的精确度已超过了所有在轨气象卫星的能力,两人只好申请将设备带上“太阳神”号空间站进行观测。在爱德华的巧舌下,NASA居然同意了。两人马上就要到卡纳维拉尔角搭乘空天飞机。在这之前,爱德华决定来一趟他的教父伊斯塔兰主持的“晨光”基地,利用这里的设备对岳琳的模型进行最后的验证。
刚下飞机,两人就看到了伊斯塔兰——一个矮小敦实的大胡子教授,慈祥得像圣诞老人,年过七十,肥胖的肚子几乎把穿的黑马甲撑爆。他给了两人结结实实一个拥抱,显得异常热情:“孩子们,天晚了,快走吧。我可为你们准备了盛大的欢迎晚宴——正宗的深海银鳕鱼,生猛的三文鱼,火辣辣的伏特加,简直太棒了!——哦,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他神秘地眨眨眼,语调里带着令人兴奋的奇怪颤音:“晚上,我们要放焰火哦。”
蓝天,苔原,晶莹的雪山,北冰洋寒潮拍岸,还有啾鸣的军舰鸟,这就是阿拉斯加。但对于伊斯塔兰还要加上一条:那便是兀立于荒原上的180根针状天线。这是占地33英亩的“晨光”基地的主体,每根都有几十米高,其间交织着高压电网,形成一个规整而复杂的金属方阵,被当地居民戏称为“针毡”。它正式的大名是Ionosphere Research Instrument,简称IRI,中译“电离层研究设备”,俗称“电离层加热器”。这是高频主动极光计划的一部分,由伊斯塔兰供职的洛菲尔财团投资建设,拥有一台世界上功率最强大的短波无线电发射器,可以发出360万瓦功率的强大信号,相当于全球最大商用电台的七万二千倍。工作原理很简单,相控阵天线将信号以微波的形式,聚束发射到电离层中的指定部位,像微波炉一样把该部位的电离层加热,从而对地球大气产生结构性影响。
“花这么多钱造这个基地,有什么用呢?”晚宴结束后,岳琳饶有兴趣地问。
“噢,我的初衷是利用大功率高频波,使地球电离层变热,进而改变某些区域电离层的结构,最终实现对臭氧层的修补。”忽然,一丝愤慨之色掠过伊斯塔兰的脸:“现在人类虽然已经有意识地保护环境,可过去造成的破坏实在太大了,这点程度远远不够!去年南极臭氧空洞已经超过了北美大陆的面积,今年连我这儿的天都破了。民主党还再次拒绝签署《京都议定书》,哼,难道要等宇宙射线射进道尔那又蠢又笨的大脑瓜,他才知道后悔吗……”
岳琳惊讶地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老头子。爱德华忙过来打圆场:“别介意,他是个环保积极分子,对臭氧浓度的小数点后三位数字尤其敏感。年纪大了,看问题难免有些过激。”
“不是我过激。哼,当初就不该把票投给道尔那个糊涂蛋,简直是个小希特勒,只知道打仗!应该投给拉菲尔,虽是个黑人,可也是个鸽派……”
爱德华凑近伊斯塔兰耳畔安慰了两句,然后笑着给岳琳解释道:“伊斯塔兰1965年毕业于麻省,不仅是我的教父,也是我的博士生导师。他的毕生理想,就是补上臭氧空洞,让人类永远不再受辐射、洪水和干旱的威胁,让地球变成和平美好的乌托邦。不过老师,这个理想似乎过于远大了吧?”
伊斯塔兰无奈地点点头:“年少轻狂,动不动就想拯救世界。可惜我不是超人。”
爱德华说:“现在超人来了。岳琳小姐的数学模型一旦成功,可以说是窥破了风云变幻的秘密。结合上你苦心经营的这套设备,老师,补天的时机到了。”
岳琳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爱德华过奖了。其实我的模型目前仍有很大局限性,相对于爱德华所说的目标而言,犹如万里长征中的一步。”
伊斯塔兰说:“中国好像有个神话,有一个叫女娲的女人熔炼五色石补天,最后成功了。岳琳小姐,这说的就是你吧?”
两个美国人爽朗地笑起来,岳琳也含蓄地抿嘴一笑。
这时,爵士乐声渐渐淡了下去,外面天终于全黑了。伊斯塔兰看看表,说:“已经11点了,北极圈天黑得晚。我们到楼顶去吧,给你们看看我的‘焰火’。”
然后他掏出一台对讲机,刚才脸上嬉笑怒骂的表情一扫而空,变得异常严肃。两人跟着他上了三层平房的屋顶,发现那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家都穿着便服,可机敏的岳琳意外地认出了其中的几个美军高层,包括太平洋战区的司令卡尔文森。
伊斯塔兰站在离岳琳较远的一角,但寒风仍将对讲机里的话音送进岳琳的耳朵:
“目标类别:D1;坐标序号:B11N25F20;定位校核完毕,20秒倒数!”
“能源伺服系统报告:正常!”
“发射系统报告:正常!”
“变频调制系统报告:正常!”
“大气监测系统报告:在许可范围!”
伊斯塔兰大声命令:“程序不可逆,10秒倒数!”
寒风吹得岳琳的身子不住发抖。她默默地在心里数了十秒,时间到了。但凛冽的寒风中,什么都没发生。
“发射启动!各单元注意监测!”
忽然,岳琳感到浑身刺痒,像是有无数小针扎似的,一个巨大的电场产生了。天线阵上空,一片薄云发出了幽幽蓝光,以它为背景,岳琳看到一群信天翁纷纷下坠,几只军舰鸟俯冲却也再也没有升起来。她还未及思考,一个更壮丽的奇观出现了——天线正上方黑沉沉的天幕上,突然现出一片紫色的光芒!它迅速变换着自己的形状和颜色,扩散成一个深蓝色的光环,宛若无形的上帝之手在天幕上轻触了一下,天幕害羞地皱缩了,光芒于是像水波一样散开去,互相推搡着,竟也像水波一样充满质感。紧接着外圈光环内心又现了一抹彤云,也像刚才那样扩散,里外圈圈相套,颜色由湛蓝到翠绿,很快就占据了大半个天空,仿佛一朵正在怒放的七彩雏菊。待到光潮溢满整个阿拉斯加的夜空后,环形的水波便破碎了,成了一片令人迷乱的混沌,狂乱地闪烁着,迅即又凝成几缕蜿蜒几百千米的光带,像艺术体操飘带一般舞动,宛若印度神话中永恒舞蹈的湿婆,于自己曼妙的舞姿中彻底陶醉……光带下缘最亮,往上慢慢淡去,直到上缘飘逸地消失在深不可测的宇宙之渊中。世界成了光影交织的舞台,在海拔48千米以上的电离层中,天空燃烧了。
“天啊——”用不同的语言,在场所有人同时发出惊叹。
人造极光的盛大表演只持续了两分钟。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它优美地谢幕——之后的几小时,在天空中还残留了几朵飘在平流层之上的贝母云,薄片状,带着玉石的颜色,星星点点的磷光于其上闪烁着,世界笼罩在幽暗的梦幻般的荧光中。
“真像在做梦啊……”岳琳阖眼喃喃道,回味着刚才绮丽的梦境。忽然,她的手机响了。
是陈志军打来的。
“失陪一下。”岳琳向伊斯塔兰打了个招呼,然后跑到天台少人的一角:“喂?”
“岳琳吗?”
“是我。”她眼中涌出一星委屈的泪花,但她立刻将它擦去,“怎么这么久才回电话给我?再过两天我就要到卡纳维拉尔了……”
“琳,抱歉,战争爆发了,我一时抽不开身。”由于电话是卫星转接的,陈志军的嗓音听起来低沉而沙哑,还有半秒钟的延迟,“因为涉及军事机密,我不可能把事情详细讲给你听,但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要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好。”
“第一个问题:除了高能粒子、太阳风外,有人工手段能产生极光吗?”
岳琳心里颤抖了一下,他怎么会知道?她望了望背后的天线阵,细声说:“有的,在阿拉斯加的‘晨光’基地,现在我就在这儿。”
“那是军用基地吗?”
“应该不是。”岳琳再次转头望了望五步开外正谈笑风生的太平洋战区司令,“但卡尔文森在这里。”
陈志军的声音立刻变得急迫:“你确定?”
“确定。高二时你看的那本《美国海军》封面人物就是他。”
“好。还有个问题:人类大脑能被电磁波干扰吗?”
“可以的。具体频段好像是这样:琢波8-12赫控制人的学习和注意力,兹波4-7赫控制人的想像力,啄波0.5-3赫控制人的睡眠。还有强大的60赫电磁波可以破坏DNA,引起脑组织结构性损坏。”
“好,谢谢。”陈志军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了片刻又问道:“岳琳,你的那个大气模型做完了吗?”
“差不多了,怎么,有关系吗?”
陈志军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地说:“唉,岳琳,我彻底无语了,你真是个天才。听我说,在回国之前,你无论如何不可以将它给任何人,记住,任何人!现在你那玩艺儿是个香饽饽,美军想要它,俄军想要它,我们也想要它。这关系到这场战争的成败,关系到成千上万的生灵,你明白吗?”
“我明白。可干嘛那么紧张?爱德华是同我一起研究的朋友,伊斯塔兰是一个环保主义者,这个基地的目的也是和平的,为什么?……”
“你不明白,你的周围都是敌人。”陈志军急了,“你把那个项目的名字拼拼看?”
“极地晨光?”
“全名!”
“高频主动极光计划,High Frequency Active Auroral Research Program。”
“英文缩写?”
“H,A……HAARP。”
极度震惊。岳琳手一滑,差点把手机摔掉。
电话那头陈志军显然也有些慌乱:“好了,我说得够多了。再说下去,监听的保密处干事就要找我喝咖啡了。那边天冷,你身子薄,记得多穿点衣服。上空天飞机前找机会再给我打个电话。多保重,再见。”
电话挂了。岳琳有些恍惚。刚才绚烂的梦境变成了乱舞的群魔,砭骨的寒意突然从四面袭来,尤从那一列列冷酷的金属天线锋利的针尖。
在岳琳和陈志军通话时,天台另一边,伊斯塔兰和爱德华也在“私下沟通”着。
“晚餐时你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啊。”伊斯塔兰遥望着远处起伏的群山,捋着胡子,看似有些漫不经心,“说实话,你爱上她了?”
爱德华尴尬地玩弄着手中的窃听器,无奈地笑笑:“倒霉,还是被发现了。”
“你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你知道,和她的爱情终究会没有结果。”
“但……我们只要她的数学模型而已。我父亲在德克萨斯有一处农场,事情办完后我们立刻归隐田园。那里靠近‘风暴走廊’,她正好也有志研究龙卷风……”
“你太天真了。”伊斯塔兰摇摇头,“这也是我不敢单单让你一个人卧底的原因。她知道得太多了。一旦回国,他们的新概念武器研究机构立刻会把她挖走。”
“但是……”
“你保证她不会把我们这里的事说出去?”伊斯塔兰眼角掠过一丝冷酷的光,“看看钱学森吧,他值五个师;至于她,五个军都不止。”
“难道你要……那样做?”
“差不多吧。”
“这是草菅人命!”爱德华喘起了粗气,“上面从来没有这样的指示!”
“别激动。只让她永远回不去。这不正是你的心愿吗?”伊斯塔兰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下星期之前一定要弄到她的完整模型,可以用任何手段。弄不到,多留点神,看完她的试验,自己也要琢磨出来。”
“好吧,我明白。”
“还有那个陈志军,也是个麻烦家伙。搞定他可能要费些事了……”
4
……1958年8、9月间,美国海军开始对地球物理武器产生兴趣。研究人员在距离地球表面最近的低层范爱伦带的一部分南大西洋上空480公里处爆炸了3枚裂变式原子弹,同时,2枚氢弹在太平洋约翰斯顿岛上空160公里处被引爆。军方称之为“曾经进行的最大的科学实验”,代号为“阿戈斯项目”。这次规模巨大的实验产生了围绕几乎整个地球的新的(内部)磁辐射带,并且向电离层注入了足够的能够导致世界范围影响的高能粒子。电子沿磁力线往复运行,当撞击到北极附近的大气时引起人工“极光”现象。
1962年7月9日,美国开始了在电离层的一系列进一步的实验“海星项目”。他们的描述如下:“1000吨TNT的核子能量在60公里高度,1兆吨和几兆吨TNT的核子能量在数百公里的高度”(K.H.A.,1962年6月29日)。这些实验严重扰乱了低层范爱伦带,相当大程度上改变了它的形状和密度。“在这一实验中,内层范爱伦带实际上有一段时间被毁坏了;来自该带的粒子将被输送到大气层。预期一个长距离范围的地球磁场将被扰乱数小时,阻止无线电通讯。发生于内部辐射带的爆炸将产生一个将可以从落杉机被看见的人工极光屋顶(K.H.A.,1962年5月11日)。一名斐济水手出席了核爆炸实验,告诉我整个天空都着了火,他想那会是世界末日。这就是招致了英国皇家天文学家马丁•瑞勒强烈抗议的实验。
如《不列颠百科全书》所阐释的:“...海星项目产生了一个(比阿戈斯项目)宽得多的带从低纬度伸出超过L=3(即,3个地球半径或地表上方13,000公里)的高度。”后来在1962年苏联进行了同样的星际实验,在地球上空7,000 和 13,000 公里高度之间产生了三个新的辐射带。根据《大百科全书》,自从1962年美国和苏联进行的高纬度核爆炸之后,汇合于低层范爱伦带的电子显著地改变了,再也没有回复它们原来的状态。根据美国科学家的说法,范爱伦带可能得花上上万年的时间逐渐回复它们的正常水平。
——摘自尼格尔 哈勒,《边界档案》,荷兰斯塔德市 考顿拜克街 32号 邮编:CH 6136
HAARP是旨在研究太空电离层的研究计划。它经美国参议院批准,洛菲尔集团投资3000万美元,由美国空军和海军在阿拉斯加州联合建造和共同管理,1993年立项,2001年建成阿拉斯加基地,代号“极地晨光”。截至目前,共有5处发射基地,分布在格陵兰、挪威等地。据美国行政当局说法,HAARP完全是一个研究电离层和空间天气的科学计划。但是, 从HAARP计划开展的实验内容及其具备的能力来看,它有作为气象武器的巨大潜力。
——摘自《高级太空研究》,卷18,1号,1998
合上书,陈志军的困惑顿时消散了。诡异事件的真相触手可及,但他心里却愈发的沉重。岳琳危险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处于一个巨大阴谋的漩涡中心,军火巨头、特工、各国军方、阴谋家串通一气,围绕着那种能毁天灭地的超级武器团团而转。她,陈志军印象中的一个厌恶战争的美丽纯真的少女,也毫不知情地被卷入这致命旋涡中,无奈的他只能在岸上干着急。他仿佛觉得周围黏滞的空气厚重地朝他压迫而来,令他艰于呼吸,想喊叫,却发不出声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漩涡中痛苦地挣扎,沉没,消失……
不会的。另一个念头安慰了他。她是那样聪明,竟通过只有一面之缘的杂志,在五年后认出了卡尔文森。这种能力不是常人能有的。她正如她所佩的饰品,温润精美的十字架里,藏着世界上最锋利的剑。想到这里,他的心略微平静了些。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刚写好的遗书,改了几个错别字后,他把岳琳的剑小心地放进自己贴身的兜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自己在机场的临时房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作为参谋部临时调查组的骨干,刚刚调查完72师失踪事件和晴空闪电事件的他,又接到了海军航空兵的紧急委派。怪事在东海发生:两艘“现代”级驱逐舰在一场反潜战中失去了联系。在失事前,它们传回了非常诡异的画面——很短,只有九秒钟。陈志军唯一能看到的是,镜头被三个巨蟒似的灰色怪物充斥着。它们扭动着朝军舰靠近,溅起铺天盖地的水花,然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陈志军再次被弄懵了。海航给了他一架微型两座地效飞机和飞行员大伟。受张海荣将军的秘密命令,今天,他们准备前往出事空域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大伟是个东北人。昨天夜里,他给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跟我飞,先写好遗书。”
陈志军笑了:现在这种有个性的飞行员还真不少。
两小时后,飞机起飞,在15米的高度上掠海飞行。中午时分,飞机到达失事海域,拉高到1000米盘旋,被动雷达开机,开始搜索海面。
大伟皱着眉头看屏幕了好久,半天蹦出一句话:“扯淡。”
陈志军凑过去:“怎了?”
“雷达中邪了,全是雪花。”
陈志军皱起眉头:“看看气象雷达。”
“两点钟方向有大积雨云,就在那里,”大伟用手指了指,“目视可以看见。”
陈志军承认自己有点近视了,看不大清。大伟又问:“你会开飞机吗?”
“在北航时开过‘山鹰’,有飞行员执照。后来在飞行模拟器上跟飞行员玩过F-35的对抗,不过都是闹着玩的。”
“那好。你帮我把一下杆。我要整整这欠揍的被动雷达……”
突然白光一闪!舷窗外朗朗碧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霹雳,在耳畔炸响的惊雷差点将飞机震散架。陈志军大惊失色:“晴空闪电!”
“把杆给我!”大伟吼道,飞机在他操纵下陡然急降几百米,陈志军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这没用。闪电好像无处不在的幽灵玩弄着他们——又一闪,距离更近!掺有次声波成分的惊雷震得陈志军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飞机剧烈震颤着,瞬间解体。在失去意识前的一刹那,他只来得及拉动两腿间的弹射环将自己弹射出去……这是在一望无垠的东海上空,离最近的陆地足有两百千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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