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23000字
2 岳琳
想起岳琳,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他心里总会涌上一阵温暖。
与她初逢的具体的日期已记不清了。但陈志军清晰地记得,那是高二分班前夕,一个有风暴的晚上。
那时物理竞赛预赛临近,陈志军独自一人窝在图书馆里,在方程式里狂奔了一整天,已经进入抓狂状态,不会的题却还是一堆一堆。无奈把书一扔,沿着窗边来回踱步。窗外,狂风像扫帚一样尖啸着扫过大地,骤雨如泼,伴着惊雷阵阵,与玻璃、瓦片齐奏着波澜壮阔的雷雨交响曲。闪电一亮,雨幕就在黑暗中定格成层层水晶的珠帘,瞬间被惊雷敲碎……
散完心回来时,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座位对面来了一个女生,正翻看着被他写得乱七八糟的范小辉黑皮书。她剪着短发,看上去乖巧文静,雪白的脖颈上挂着一个闪亮的十字架,眼镜片湿漉漉的,看得出她是顶着大雨来借书的。
“这位同学,这么晚还来借书啊。”陈志军不想在女生面前显得太垃圾,打个招呼,就想去把黑皮书拿回来。不料她一抽手,陈志军抓了个空,“快还给我吧,我作业还没做完呢。”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把书还给他:“不好意思,上面有道题太有趣了——请用理论计算,说明建造太空电梯的不可行性。”
“你是搞物理竞赛的?”
“算是吧。”
“哦,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高二的?”
“不,我原来在江苏启东中学,这学期转来你们学校。”
“启东中学!”陈志军大吃一惊,那里的人是搞竞赛的芸芸众生所敬畏的大牛,其中有好几个国际金牌。看到陈志军的表情,她忍不住笑了:“噢,我的确在那里搞了半年竞赛,搞得太差了,被踢出了校队。现在来这就准备专心高考,顺带搞一点副业罢了。”
“你是江苏人?巧了,那我们还是同乡啊!”
不知为什么,两人都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又有太多的共同语言,两人从陈志军那一堆弄不懂的题聊起,聊到所认识的牛人,聊科幻小说,聊经典老电影,聊到应试教育,聊到环境危机……以致他们都惊异于自己那晚怎么这么健谈。
“话说回来,你来借什么书?”陈志军忽然起了好奇。
“本来想借一本《大气混沌学》的,但没有,只找到这个,也算不错啦。”她把一本砖头一样厚的《地球电磁现象物理学》晃了晃。陈志军接过来翻了两页,极性地磁场w效应,MHD发电机,查普曼法拉罗电流……看了就想扑倒膜拜。他问:“你看得懂吗?”
她耸了耸肩:“看一点是一点吧。至少,麦克斯韦方程我是会解的。”
陈志军咚地一声栽倒在桌上。刚才,他还在跟她吹牛顿第二定律呢。
直到陈志军和她都分到了理科重点班后,他才得知她的名字叫岳琳。
那晚上陈志军的水也没白吹,至少,和岳琳在一起呆久了,他也耳濡目染地成为学校第二个会解麦克斯韦方程的人(除去老师),也有惊无险地过了预赛和复赛。经过高二作业的洗礼,高三决赛的考验,他面前就剩下最后一道坎了——高考。
可最终谁也没有高考。
大地震来临时,陈志军冲上去拉住惊慌的岳琳和仍沉迷于奥数中的李晨天,三人冲到教室一隅的承力梁下面,承力梁塌下构成一个三角形留下了一小块空间。他们在这里经过90小时的生死搏杀后才重获新生。可大多数人都回不来了,其中包括陈志军的父母,还有岳琳的父母。后者在一家军工企业下属的纳米材料研制中心工作,事故发生时车间主机短路的巨大电弧瞬间将现场炸成一片废墟。
8.0级,滨海市被彻底从地图上抹去。
满眼见的只有满地尸骸,残垣断壁,乌鸦在空中盘旋。教学楼的废墟前,父亲焦黑的遗体前,陈志军都看到岳琳失神地望着天空,眼睛红肿着。他走过去握住她纤细的手,却发现她还拿着那本《地球电磁现象物理学》。
“嘿,看!那是什么?”眼尖的李晨天指着岳琳父亲的手嚷道,他看见一张被攥得紧紧的纸条。
岳琳把它打开,上面赫然是一列字母:HAARP。
她顿时扑在陈志军怀里痛哭起来。
李晨天也走上前,三人紧紧拥抱,并没再有太多的眼泪。
岳琳是幸运的。得知无法高考后,她父母在总参谋部的朋友资助她出了国,参加SAT考试。她的优秀立刻令她脱颖而出,成为了考取斯坦福大学地球物理系的唯一一个女生。
无疑,两人奔向了两条不同的人生之路,分别在所难免。
“祝贺你。”在机场酒吧清雅的钢琴声中,陈志军由衷地对身旁的岳琳说。
岳琳淡淡地笑了笑。地震后她明显含蓄了许多,话也少了,两人更多的是战友般无言的默契。她一如既往地穿着略显古典的素色衣裙,清丽脱俗,仿佛出自一幅朦胧淡雅的水墨画。陈志军顿感心旷神怡,一种惆怅却油然而生。两人并肩从酒吧漫步到候机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前,望着天边翻滚的彤云。说也奇怪,像陈志军和岳琳这种搭配一般都会被认为是早恋,连李晨天都不否认这一点,但他自己知道不完全是。的确,陈志军知道美丽的岳琳不仅是一个难得的知己,自己的爱慕之情正与日俱增;然而,除了初逢,他与岳琳却很少有过眼神对视,她的目光总是与他的平行,投向一道难题,一个目标,或仅仅是空无一物苍茫的天空。
此刻两人就望着远处天空。疾风劲吹着天边的云幡,形成宛若浪花般的纹路,一个完美的开尔文-赫姆霍兹现象的实例。望着诡谲的云团,岳琳忽然问:
“你知道蝴蝶效应吗?”
“知道。一只蝴蝶在北京拍一下翅膀,纽约就会有一场风暴。”
岳琳点点头:“有一首苏格兰民歌唱道:‘钉坏一个蹄铁,摔了一匹战马;摔了一匹战马,失了一个士兵;失了一个士兵,输了一场战争;输了一场战争,毁了一个国家’,这就是混沌系统的基本原理。任何一个输入端的微小扰动,会在混沌系统中急剧放大,最终产生不可估量的巨大影响。”
“那就是说,我们现在看似随便的举动,都有可能对世界,对历史产生巨大的蝴蝶效应?”陈志军笑了,“这有点历史唯心主义的味道。”
“也不尽然。如果你的扰动没有施加于敏感点上,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就拿洋流来说吧:如果你通过海量的精确计算,找到北大西洋暖流的某一特定位置,在那里注入大量淡水,就会扰动极端敏感的洋流盐度平衡,削弱暖流,最终给欧洲西部带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寒冷冬天。去年这个时候美国的一艘科考船将一座冰山从北极拖到计算得出的敏感点上,结果,伦敦的雪积了一英尺厚。”
“那如果在某一特定时刻在敏感点施加扰动,在我国沿海制造出漫天的乌云,让敌机无法投弹;或干脆制造一个超强台风,席卷横须贺,把可恶的美国第七舰队刮到天上去——行不行?”
此时平凡的两人都没意识到,他们正处在一个敏感点上。每一句话,都扰动着不可知的未来。
许久,岳琳叹了口气:“果然是你的风格。是的,有这种可能。不仅是台风,就连地震,只要原理和机制摸透,也是可能的。”
钢琴曲在这时停止,人们忽然吵嚷起来,都涌向墙角挂着的电视,上面正紧急插播中日东海气田冲突的最新情况,一艘老式的江卫级护卫舰直接撞击了拒不出境的日本村雨号驱逐舰,舰长和十几名船员英勇殉国。看到这,岳琳忽然握紧了陈志军的手:
“答应我,不要去参军。”
陈志军不解地看着她:“最近不大可能有大战吧,顶多是这些小磨小擦。”
岳琳使劲地摇摇头:“不,我怕。想象一下,如果地球上就只剩下你我两个人,没有食物,没有饮水,只有一艘单人飞船,而人类文明必须传承下去,你会怎么办?”
“凉拌。”
“你比我强壮,所以确保文明延续的最佳方式,就是你把我吃掉,然后登上飞船寻找新的家园。当今局势也是这样,地球资源濒临枯竭,环境极度恶化,怎么能容下120亿人口?所以必然的结局是弱者被吃,在相对的弱者中,只有中国与强者持不同政见,为西方世界所隔阂。”
“如果吃人的事发生,那文明也就不成为文明了。”
“问题是,你的立场是他们的文明,还是我们的文明?”
陈志军被说得哑口无言。
“不过吃人的事大概不会发生,无论如何敌人也不可能屠杀人口。最可能发生的就是他们把资源从我们这里夺走,以维持他们相对高水平的生活,而把灾难、污染和绝对低水平的生活留给我们。”
两人默默地走回酒吧,坐回座位上。点的两杯香醇的咖啡已经端上来了,但谁也没有心情喝。
“你要去多久?”
“少则两年,多则四年。等做完了我的大气混沌模型,我就会回来。”
陈志军转头望了望正在播放紧急新闻的电视机,叹了口气:“如果真如你所说,爆发了一场大战,你回得来吗?”
岳琳沉默了片刻,忽然解开领扣,从她雪白的脖颈上取下她那从不离身的银色的十字架。陈志军以前没怎么留意她佩的这个装饰品,此时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不是十字架,而是一把精致的剑,约摸三厘米长,宽不到半厘米。岳琳小心地从剑鞘中抽出纤细的剑刃,纯青透明的剑锋在酒吧的射灯下闪着寒光。她将刀叉勺并排划过剑锋,仿佛豆腐划过钢刃,不锈钢餐具霎时就断成了两截。
陈志军点了点头:“纳米技术。”
岳琳把那把世界上最锋利的剑小心地插回剑鞘,轻轻放进陈志军的手心:“剑锋只有几个分子厚度,是用制造高超声速导弹的特种钛合金制成的,硬度和韧性都很好。我爸用军工厂剩下的边角料做的玩具,算是他的遗物吧。知道你喜欢这种高科技的玩意儿,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陈志军没有猜透她这样做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觉得他比她更需要保护?或者,是留给他永远的留念?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从此的九年中,除了断断续续的邮件和信笺,他和她再也没有见过面。
陈志军没能高考,竞赛的档案记录也在地震中不知所踪,想去的大学不收他。正好赶上招飞,他想到自己没戴眼镜,又学理工专业,考虑再三,还是没把岳琳的话当一回事,报了北京航校,稀里糊涂地成了一个飞行员。进入作战部队不到两个月,他就在东海作战值班时击落了两架日本隐形无人侦察机。五年的时间里又陆续击落了若干架入侵领空的日本主力隐形战机F-3。新世纪第一个王牌飞行员的大名刚传出去,几个黑西服就不请自到,把他挖走了。
“唉,这臭小子真是RP高。老子混了20年都没碰上一个敌人,这家伙却菜鸟撞着死飞机,一年碰上仨。”陈志军还记得自己离开 “北京”号航母时,大队长“老爸”那嫉妒的眼神,“小子你给我记好了,能进入风刃小队是你的荣誉,也是我们海航7师的荣誉。好好干,别给我们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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