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虫(二)3000字
“要来一杯么?”
阿斯兰倒了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右手抓着的小银刀扎起盆子里的一片鱼生。刚捕起来的活鱼,生着脍成细片,柔软细腻,带着的腥味也恰到好处,在口中如一缕海风。戚飞看着他杯中的余沥,道:“这是什么酒,怎么是鲜红的?”
“葡萄酒。”阿斯兰有些得意,“去西洋的水手带给倭王的,我弄了几瓶。听说是西洋秘法所造,很是甘醇。”
酒红得像血。虽然酒气甘洌清新,戚飞还是皱起眉,摇了摇头道:“算了,我不敢喝这个,跟血一样。”
阿斯兰打了个哈哈,道:“戚兄,你是跑江湖的人,走南闯北,真的血只怕也喝过,还怕喝酒么?”
戚飞没有理会阿斯兰的嘲弄,道:“我还是喝我的茶。”他将跟的一杯茶端起来啜了一口。茶色也很深,与那种葡萄酒倒颇为相近,只是气味却全然不同。
阿斯兰道:“戚兄,你到底是跑什么生意的?是宝石么?”他这狻猊号载过的客商没有一千,也有八九百了,从来没见过一个包得起船的商人居然只带两个随从,带的货物也只有平常一半的。
舷窗开着,海风正从窗里灌进来,天气并不热,戚飞额头却淌下了汗。他也不去抹,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什么东西,也就是些丝绸瓷器,还有些药品。”
“赚头还算不错吧?”
“还行,还行。”戚飞的汗几乎温透了厚厚的斗篷。
“神会保佑你的。”阿斯兰笑了笑,终于没再追问下去,指了指桌上的菜道:“鱼生吃不惯,尝尝这烤海牛肉,捕上来现烤得,新鲜得很。”
阿斯兰虽然不问了,戚飞头上的汗却淌得更多。他道:“是,是。”只觉这一桌菜吃得实在不是个味,心里只是忐忑不安,不住暗中叫苦,心道:“若不是紫炎镇今年绝收,我也不用贩到海外来多赚这点差价了。”可是此时船在海上,周遭不见陆地,也只能听天由命。听阿斯兰这般说,便伸出筷子去夹桌上的烤海牛肉。那也是鱼肉,只是肥厚多脂,较真的牛肉亦不多让,而细腻犹在牛肉之上,可戚飞吃在嘴里却觉得很不是滋味。
正嚼着,桌上的碗筷忽然“叮”一声,船也微微一动。戚飞惨然色变,惊叫道:“怎么回事,触礁了么?”
“不会。”阿斯兰拿起桌上的一块白丝巾,擦了擦嘴,道:“我先去看看,戚兄你坐。”
等他走出船舱,戚飞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惊魂未定地看了看窗外。窗外,暮色如凝,沉重得仿佛要流淌。
阿斯兰走到船头时,几个水手正在举着火把,指指点点地聚成一堆。他走上前,叫道:“出什么事了?”
一个水手转过身,道:“船长,我们撞上一艘小船。”那是船上的大副,是阿斯兰的副手。
“小船?”阿斯兰不禁吃了一惊。此时狻猊号离大陆已有数百里,只有最胆大的渔人才敢驾着小船到离岸这么远的地方。他骂道:“真是胆大包天的家伙。死了没有?”
“没有,就喝了几口水。”大副看了看四周,走到一边,小声道:“他还带着个女人,要不要把他扔了?”
阿斯兰想了想,道:“算了,今天是海神诞,做件好事吧,省得海神发怒。”
大副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是。”又压低声音道:“船长,那个客商油水大么?”
阿斯兰眼中一闪,嘴角浮起了同样的笑意:“大概有三十斤腽肭香,油水大得快滴下来了。”
“我的天!”大副轻声惊叫了一下,“现在倭王已经出到二十个金币一个香囊的价了。平均每个香囊半两,三十斤就是……”
“一万两千个金币。”阿斯兰的眼里也开始发亮,“海神啊,原谅我,三十个金币就可以让人把师父都卖了。”
大副嘻嘻地笑出声来,阿斯兰警觉地道:“别急着乐,明天动手吧。”
这时一个水手抬起头,高声道:“船长,他醒了。”
阿斯兰走了过去。那些水手围着的是两个温淋淋的人,其中一个的确是女人,只是看到她的样子,阿斯兰只觉得方才吃下去的鱼生味道也不好了。那是个女人么?背是驼的,脸也挤作一堆,简直是个怪物。男人长相倒也端正,没有女人那么怪,也很年轻。两个人大概喝了不少水,这里正在甲板上呕着。
阿斯兰走到前面,蹲下来,和颜悦色地道:“兄弟,我是阿斯兰,这条船船长。你叫什么?”
那个年轻人吃下的海水吐得差不多了,看了看阿斯兰,道:“谢谢船长,我叫雷。”
“她呢?”
雷看了看那个女人,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看见她漂在海上挣扎,才救上来,结果撞上了你们的船。”
阿斯兰笑了起来:“海神总是保佑善良人的。兄弟,你胆子也真是大,坐这么条小船竟然敢到海上。”
雷迟疑了一下,道:“我想找仙人。听说,有人在海上见过长着翅膀的仙人的。”
阿斯兰一怔,忽然发出一阵大笑,道:“你也真信?不错不错,我就见过。”
雷又惊又喜,道:“真的么?船长,那么说来,真的有仙人了?是不是长着透明的翅膀?”
“是有翅膀,只是这些仙人屁用没有,倒是会淹死在海里。你要运气好,也可以看见这些仙人一头扎进水里喂鱼的。”阿斯兰拍了拍他的肩,“兄弟,这样吧,你就在我船上干点杂活,算是抵你的船钱,好不好?”
雷看着他,点了点头。
给雷和那个女人安排的铺在底层。那个女人实在太丑,水手虽然大多在海上憋得狠了,可是对这个没女人样的女人也不感兴趣,就算雷自己也有点不想看到她的样子。
“我叫雷,你叫什么?”
女人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从哪里来?”
仍然没有回答。这女人似乎是个哑巴,什么话都不会说。雷在问了十几句话,却得不到一句回答的时候,终于放弃了问话。
给雷的活是削土豆皮。土豆是水手常吃的蔬菜,因为可以久贮,不过削皮是个苦活。雷虽然不会割香囊,但削土豆皮还不在话下,底舱又听不到甲板上那些水手喝醉酒后的怪叫声,倒也自得其乐。
虽然阿斯兰说仙人也会淹死,但终于听到了关于仙人的确切消息,他也放下了心,觉得自己这一趟没有跑错。他一路打听着消息而来,一路上断断续续有人见过仙人,不过异口同声地说那些长翅膀的仙人是往东飞的。饥餐露宿,不知不觉在外面已过了一年多,他带出来的三百多个金币已经花得差不多,而听从紫炎镇回来的行商说起,今年紫炎镇的香囊终于绝收了。去年还有些存货可卖,今年就只有些葡萄干可以出售,以至于两千多人的紫炎镇顿时减少了一半人口。如果再这样下去,离开的人恐怕还要多,毕竟葡萄当不了饭,而紫炎镇的土地实在不适合种庄稼。
正当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偶然地,雷在一家客栈里听到一些登岸的水手说起海上的异事时,说他们曾见过许多长着翅膀的仙人。那些仙人在夕晕中翩翩起舞,越飞越远,翅膀如磨薄的宝石般发亮。这些故事旁人自然当是荒诞不经的故事听听,古来也一直传说海上有三岛为仙人所居,但这三岛到底在什么地方,却是谁也没发现过。但雷听到这个消息后,眼前却为之一亮。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但他仅剩的钱只够买一条小渔船,不够包条船去海上寻找仙人踪迹的。虽然还是第一次到海上来,雷却义无反顾地出来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闯一闯。他买了一条牢固的渔船,勉强带了够一个月的食水,在海上漂了十几天后,什么都没发现,倒是今天看到前面水里有个女人在挣扎,刚救起她来,却被狻猊号撞上来。好在船长虽然长得不像个好人,心肠却善得很,何况他亲眼见过仙人,更让雷兴奋。
第二天天一亮,雷就提着土豆桶上了甲板,在甲板上一边削土豆皮,一边看着四处。只是海天之间,只有一些海鸟在飞舞。听水手说,有海鸟就说明附近有岛,他不知道那会不会就是仙人岛,狻猊号是到倭岛去的,他不能让船长由着自己的意思去附近搜寻一番,只能希望自己的运气能好一点。
那个女人虽然丑,手脚也慢,但性子很温柔,一双大眼睛倒是出乎意料的美丽。她只是笨手笨脚地帮着雷削土豆皮,同样看看四周,雷有时跟她说说话,她似乎听得懂,用明亮的眼睛看着雷,只是不会说而已。
船上有几十个水手,还好这船是由一个商人包下来的,这商人也只有两个随从,他们两个人削一整天的土豆,倒也够吃。阿斯兰船长人很风趣,性子也随和,倒和他的长相打扮大不一样。当天黑下来,雷吃着自己那份鱼肉土豆泥时,想着如果改行当水手倒也不坏,同样可以找机会寻找仙人。
第一天平静地过去了,大海也平静如歌。海浪拍打着船帮,船却十分平稳,与雷以前坐的那艘小船不可同日而语。只是看到殷红如血的晚霞,一个老水手忧心忡忡地说晚上会有风暴,当雷问他狻猊号要不要紧时,那老水手笑着说狻猊号已经碰到过几十次比这种风暴大十倍的坏天气了,直到现在还没有沉过。
当天黑得看不清四周时,雷才失望地回到底舱。那个女人已经整理好了被褥,静静地等着他。
女人就睡在他边上。她的相貌让人几乎忘掉她是个女人,只是这些温柔的动作还让人想到她的性别。雷有些感激地笑了笑,明明知道她不会回答,还是轻声道:“谢谢你。”
这女人实在很丑,也许是雷的错觉,只过了一天,她背上的驼峰似乎更大了。她似乎没听到雷的话,只是看着边上的一堆货物,眼中淌出泪水,也不知想些什么。雷看着她,叹道:“你到底怎么会到海里的?是被人扔掉的吧?”
有些人专门贩女人。从极远的地方贩来一些皮肤白如棉絮,或者黑如乌木的女人,能卖上一百到一千不等的价钱,算是个相当不错的行当。不过由于路途遥远,有时错过补给的港口,满船的女人到达目的地后可能十成里剩不到一成,因此当食物饮水不够后,那些人贩便会将卖不出价的女人扔到海里以减轻负担,这个女人只怕便是其中不幸的一个。幸运的是,她被自己救了上来,而自己也因为救了她,才会撞上狻猊号,否则两个人在那条小渔船上,今天这种风暴天气一定支撑不过去的。
好人有好报,海神总是保佑善良人的。阿斯兰船长这话说得倒也不错。雷想着,闭上了眼,在海浪舐着船底的摇晃中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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