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谈《红楼》1600字
有谁能说自己读懂了《红楼梦》?—— 认为《红楼梦》仅仅是爱情小说,是把其渺小化;认为《红楼梦》本意是传佛讲道,是目光狭窄;认为《红楼梦》纯粹为政治小说,则太过偏激;认为《红楼梦》全盘影射清史,未免神经有些过敏……正如鲁迅先生所评,“谁是作者和续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红楼梦》是多元而客观的,是容纳万物的,没有人能够妄下定义,用寥寥数语阐述这部经典的内涵。
而我眼中的《红楼梦》,仿佛一座日渐沧桑的巨大迷宫。虽然架构不及博尔赫斯笔下小径交错的花园般环环相扣,但其规模之宏大,细节之精巧,感性之迷人,变数之峰回路转,气势之令人叹为观止,皆是后者所不可比拟的。
在下所读《红楼梦》乃是八十回的脂批本,只是不知为何,各大“文库”所出版《红楼梦》皆为一百二十回的高程本。或许高程二人并非不解曹公文中深意,只是想要使为封建王朝所不容的《红楼梦》流传于世,唯有删改续写一着可走。于是,书中一切涉及当时满族和汉族尖锐矛盾冲突的内容皆被弱化,曹公的假说神怪真反迷信也成了天赋皇权。但无可置否,高鹗的失败之处在于为了自圆其说而追求作品“形”的完整,却忽视了作品的“神”,在情节发展上歪曲了曹公的原意,曹公留下的伏笔人物也只是一笔带过。高程版本中除情节的矛盾与错误(如紫鹃与鹦哥同时出现、柳五儿死而复生)外,另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在于高程的文笔远不及曹公。如第五回中描写黛玉,将“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中“露”字改作“情”,一字之差高下立现;又如把焦大痛骂“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中的“红”“白”二字颠倒,一改之下醉态尽失;再如,有祭晴雯的“芙蓉女儿诔”在前,宝玉在林妹妹去世时写不出一篇象样的祭文实在有悖情理,不知这是不是高鹗笔下宝玉失玉呆傻、“芙蓉女儿诔”也被删去的原因之一。
到底是不喜欢高程版——叛逆知情的宝玉高中举人;泪已将尽的黛玉成了终日以泪洗面;把必倾无疑的大厦硬是扶了起来,一干人等官复原职,归还家产;一个时代的悲剧被生生续成了才子佳人的小故事。续写功夫不到本无可责怪,正如断了双臂的维纳斯,无论怎么尝试也无法续接成完美,可若是勉强为之甚至擅自修改,便是失了敬重,成了对原作的破坏。高程续改《红楼》自有其不得已,殊不知二人果是尽心尽力,但其尽心力者乃清廷也,一功一过大致相抵。如周汝昌先生言辞激切者,骂高鹗狗尾续貂、程伟元篡改云云,私以为是过了些,冤枉却未必。
第五回中,有这么一段深得我心:“宝玉听了此曲,散漫无稽,不见得好处,【甲戌侧批:自批驳,妙极!】但其声韵凄惋,竟能销魂醉魄。因此也不察其原委,问其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甲戌眉批:妙!设言世人亦应如此法看此《红楼梦》一书,更不必追究其隐寓。】”叹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想曹公少年纨绔家道中落,必深谙其中之味,于是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可怜字字血珠,书未成便泪尽而逝。脂砚斋批曰,“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如何不是?整部书中真事隐去假语存焉,难得之事唯有糊涂而已……可便是参透又如何?不能参透又将如何?人与时代正如螳螂于车轮,眼望着一切一切劈面而来,明白的枉自嗟叹,躲不过;糊涂的嬉笑无恐,也躲不过。只好挑上生旦净末丑的行头,“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匆匆在这尘世中唱一出戏,匆匆经历一辈子的悲欢离合,“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来不及细细品味便又匆匆下了戏台。
纵使是风流痴情如宝玉,冰雪聪明如黛玉,八面玲珑如宝钗,冰清玉洁如妙玉,精明犀利如凤姐,仍经不住世事颠沛宗族衰败;纵使是显赫富贵如贾王史薛,仍经不住时代微弱得令人无法察觉的一次震动……眼看狂澜倒大厦倾,红粉朱楼成青灯古殿,红颜固不能不屈从枯骨,岂不哀哉!
初读完全篇后重温“游幻境指迷十二钗”一回,方才明白,便教你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最后总逃不出“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谶言——这是对世事无常最释然的一声叹息。
仿佛断壁残垣,仿佛历史洪流匆匆掠过苍莽红尘,仿佛伸手可触却无从把握的生活本身——《红楼梦》那种苍凉而残酷的迷人美感,教人不可赞美又无法漠视,不可轻近又无法抽身而退,只得不发一言,怀着极大极大的悲悯,驻足静静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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