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上)3000字
“清儿,小心点。”妈妈在厨房里念叨,手边传来阵阵的切菜声。
这句话我不知道已经听了多少遍了。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听妈妈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知道我现在17岁了,每次出门,总还是少不了这句话。
“知道了,妈妈。”我小心翼翼地关了门。
向前走3步,到楼梯口,在向下走88节楼梯,每一段8节,每一层16节。走完88节楼梯,再向左边拐,走两步,就走出了弄堂。
每天,必须要在第一声铃响之后起床,在第二声铃响后出门,在第三声铃响前走出弄堂,在第四声铃响之时过马路。
在六点半之前,这条马路上一般没车,我也只能靠这段时间过马路,赶往学校。
横跨马路,需要走16步。向右拐50步,就到了学校大门。再向里走73步,左拐,爬上60节楼梯,左手边的第一个教室就是我的教室。位置,恰好在门边。
从哪儿到哪儿需要多少时间,要走几步路都是我每天的必修课。若我不熟识它们,我可能会失散在茫茫人海之中,沉入海底,永不见光日。
哦,确切地说,我已经在海底了——我看不见光,从小就这样。相伴了我17年的,只有黑色——那沉闷,寂寞的黑色。它时常让我失去勇气。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真的,对于一个看到不见光的人来说,失去勇气比失去生命更可怕。
“一、二、三、四‘五……”才数到七,我感觉身子猛地倾斜了,向后倒去。我的双手,触到了金属的冰凉。
我惶恐地睁大了眼睛,看是眼前依旧是黑暗一片。
“你还好吗?”耳边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接着传来一声关切的问候。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喂,你还好吗?”声音再度响起。“痛。”我不知怎么会说出这个字,其实我一点都不痛,只不过感觉全身麻酥酥的。
“哪里痛?你还能站起来么?”那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焦急。
眼泪“刷刷刷”地往下掉——17年了,除了父母,没有一个人这么关心过我。是因为感动吗?是因为悲伤吗?还是因为,恐惧使我自己失去了理智?
然而,声音的主任误解了我的眼泪,显得十分手足无措,话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你别哭呀。怎么了?很痛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算了,我陪你去医院吧。”
“不用了,我没事。”我哽咽着,擦干挂在眼角的眼泪。手在空气中穿梭。挣扎了好久,才从地上艰难地站起来。
“你真的没事吗?”语气还是那么柔和,充满了担心。我无力地摇摇头,向前走。
“八,九,十……”我默念着,“十一”还未出口,就听后面传来一声“小心!”,同时,左手被往后拉了,身体也随着后退。
一双宽厚,结实的手接住了我,我几乎将要摔进他的怀里。耳畔传来的“咚咚”心跳声,异常的清晰。
“有车呢,你走路不看路的吗?”是我听错了吗,我竟然听到一丝疼惜。哦,我猛然醒悟,第四声铃音已经响过好久了。
我很想告诉他,我看不见光,但是却难以启齿。只是轻声地说了句“对不起”,静静地站在马路中间,侧听了一会儿,在没有汽笛、引擎声之下,才安然走过了马路。
这绝对是我费时最长的一次。
坐在教室里,我有心有余悸,而且非常懊恼——反应真是迟钝!别人救了你,不说谢谢,说对不起做什么?
以后……还有机会遇见他么? 我曾对妈妈说,我要成为中国的“海伦·凯勒”,妈妈总是笑我傻。我真的傻么?为了不让妈妈再继续笑话我,我终日都在读盲文中度过。乃至于,班上新来一位同学,我都不知道。直到今天,他帮我捡了掉在地上的笔,我才直到,原来班上还有这号人物。
我淡淡的说了声谢谢,暗想,白色本子上所谓的“字”,一定都糊在一块儿了吧。被人看到了,好丢人。
“你的字写得真漂亮。”声音缓缓地流进心里,感觉是这么熟悉。
第一个感觉,是他。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洛浅清,你做什么白日梦啊。
后来,听阿布说,帮我捡笔的那位,是一位帅的不能再帅的男生,叫钧晟。
我浅笑,再帅也没有用。在我眼中,没有美与丑的差别。反正,都是黑色的。不过,他的声音,确实很好听。古人常言:闻其声如见其人。不过这似乎是和音色有关。怎么说到了长相呢?到底是不是早上的那位啊?我痴痴的想。
“洛浅清,不要在幻想了!”我喃喃自语道,“你在期待什么啊?难道在期待上天来眷顾一个盲人么?”
一切都乱了。
先是女生天天都围着他转悠,原来的班长被撤职了,换上了他。不过,他的确有这个能力;班上的男生不再团结一致,都绞尽脑汁地想要让他下台。紧跟着,全班女生人数明显增加,出现美女的频率大幅度增长。位子,也做了大规模地更换。好在老师有考虑到我,我依旧坐在门边的位置上。
“唉……要是我能和他坐同桌就好了。唉……不坐同桌也可以,要是他能发现我就好了。”每天,我总要听阿布在身边唉声叹气。我真的很奇怪:“他就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啊?”
每次,只要我问道这里,阿布总是摇头(我感觉脸上有风),“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没有看见过他……清儿……”
我真的不明白么?没错,我是看不见他的脸,那张被阿布说的出神入化的脸。
自从钧晟来了之后,我变得更沉默了。因为,连阿布都顾不上我了。其他的同学,眼中根本就没有我吧。哪怕我每次考试都在第一,每次测验都在考试进行到一半时就交卷。在他们眼中,我或许只是个可怜的盲人,或许,什么都不是。
水痕总有一天要消失。不论是海风还是耀阳。致命的阳光会让水痕香消玉殒,而钧晟就是致命的阳光。
原以为,他会和那些登徒浪子一样,倚仗自己的相貌与甜言蜜语,招摇过市,骗取少女们的新,将她们视为玩物,玩弄于股掌之间;在情场上,是难得一见的高手,而在赛场上,他确实一个弱手。
不过,我错了,而且错的一败涂地。
在老师口中,我不止一次听见对他的褒奖,用一种极度兴奋的口吻。不会是老师也被他的帅气吸引力吧。还有很可悲的,第一的宝座也被他占了。
阿布重重地敲了我的头,喊道:“别想入非非了。快做练习。你今天还要把我的给做完!”我不满地嘟囔道:“我看不见题目,怎么做?”阿布激动地握住我的手:“清儿,不是吧。难道你的视神经,影响到其他神经的正常运作了?”我的手腕被握得硬生生的疼,注意力全都被疼痛吸引了。阿布的话根本没有听清楚。
不知为什么,有人发火了,似乎是钧晟:“这样说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同学,你不觉得羞耻吗?”声音十分陌生,却感觉十分亲切,明明近在咫尺,却感觉远隔千里。
阿布当场就被吓哭了,捂着脸哭跑了出去。
我茫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阿布走了,在她离开的时候,她带走了一阵蓝色的微风。
“阿布!阿布!”我只触摸到了空气的冰冷,跌跌撞撞地走出教室,接着又是冰冷的墙壁。
“阿布!阿布!”我连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复我,阿布吝啬道连个回音都不给我。
“你放心,她不会有事。至少,她还有双眼睛,看得见路。”还是那个声音,现在确实那般冰冷。“你不应该那样说她,她是一个好女孩。”我轻声呢喃道。“她这么说你,你不感到难过吗?”真可笑,他竟然比我还激动。
我很想说,我已经习惯了。毕竟,我已经忍受了17年,况且阿布她没有恶意。我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是最终还是难以启齿。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变得如此懦弱。
“我扶你进去吧。”声音明显已经柔和了许多。“不用了,我自己能行。”我小心翼翼地挪动自己的腿,双手伸进空气里。
左耳,总能听见声音主人缓和的呼吸。
钧晟,真的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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