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爱大米(4)抒情之好高兴版3000字
文老师在办公室里说,一个十一岁的女学生写了一篇十万字的小说,而且语句非常通顺流畅,用词也很精辟老到,其他的老师听了又到班里去说,三天后,每个班的学生都知道贺崇愚写了一部十万字的童话,纷纷跑来找她要了看。
贺崇愚没有借给任何人看,因为她总觉得,别人会看出来,里面的苏依其实就是卫嘉南……
然后,他们就会嘲笑她了吧。
她不要!
她不要给任何人看,也不要给任何人嘲笑自己的机会!她非常顽固的拒绝所有人,除了文老师,没人知道她写了什么,大家只知道,她写了一个故事,然后被老师赞扬。
对于孩子而言,这样就够了,重点不是她写了什么,而是她被老师赞扬了,那些向她借却没借到的孩子继续帮助这个传言扩大,对认识的人说起她写的《月亮宝石》活灵活现得仿佛自己亲眼看过一样。
她依旧龟缩在自己的世界一角,仿佛外界的风雨完全和她无关。
直到卫嘉南亲自来要。
“贺崇愚同学,可以把你写的故事给我看看吗?”卫嘉南站在她面前,依旧是一尘不染的白衬衫黑裤子,笑容和气温驯。
贺崇愚觉得脸烧了起来,支吾了一下,她还是把随时都带在身边的稿子乖乖地交了出来。
“我……写得不好……”声音细细的。
卫嘉南粗粗地翻了个大概,“写了不少啊,可以借我回家去看吗?我明天还给你。”
“嗯,随便。”
卫嘉南对着这个拖着两条长长辫子的女孩子笑了笑,转身走了,望着他拿着自己本子走开的身影,贺崇愚觉得心里小小甜蜜了一下。
苏依拿走了美拉的月亮宝石了呢。
说是第二天,其实拖了一个星期,卫嘉南才把月亮宝石还给贺崇愚,这期间贺崇愚每天临睡前都在回忆整部小说里有没有什么特别露骨的地方,能让他发现自己就是苏依的蛛丝马迹。当他来还的时候,贺崇愚松了好大一口气。
“写得真好啊!”他由衷地说,“我拿给温倩看,她也说写得好。”
温倩是他们学校里有名的书香门第出生的女孩,父亲是N大教授,母亲是专门审阅市考卷的工作人员,她从小阅读过数百本世界名著,熟背唐诗宋词,能填写一百多个词牌名。能得到她的褒奖,贺崇愚觉得受宠若惊。她看过的不过就是一些童话和诗集,四大名著都只看过给小孩看的插图版,潜词造句也无甚能耐,经不起推敲,不能和温倩这样真正的小才女比较。
当卫嘉南这么说的时候,周围的同学沸腾成一片,文老师说好的小说再加上卫嘉南和温倩的赞扬,整个学校一片哗然,贺崇愚走到哪里都有羡慕的眼光看着她。
“那就是贺崇愚,写了一篇好长的小说。”
“文老师都说写的好。”
“连温倩和卫嘉南都说写得好呢。”
“真厉害呀。”
“继温倩之后的又一个才女。”
赞扬声越来越多,贺崇愚并没有高兴的感觉,相反,她感到自己几乎没了原有的空间和自由。例如,她每次抬头的时候,就能看到周围期许的眼光,结果,本来就不喜欢抬头的她,只能沉默着更加低头,再也不抬起。
卫嘉南每次见到她,总会非常温和地跟她打招呼,他是个频频出现在主席台、广播室、老师办公室的风云人物,这样的卫嘉南能够记得贺崇愚也算难得。
贺崇愚觉得很高兴,这样就好,她不奢望能够和卫嘉南成为好朋友什么的,只要能象现在这样,擦肩而过的时候能够对她微笑一下,碰在一起的时候会打声招呼,她就觉得很高兴了。其他的,不奢望。
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温和的响起,她这一整天就会过的很愉快。
和卫嘉南关系这一点点的进展,让贺崇愚差点忘记了自己的郁闷。
曾经夸奖过她的温倩和她同班,个子不高,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相当文静温柔。在每周一次的作文讲评课上,她的作文必然都得到好评。有一次智力小竞赛,李老师问,我国第一大岛是什么岛?下面抢答似的叫道:“台湾岛!台湾宝岛!”
李老师又问:“那么第二大岛呢?”
仍然是抢答似的叫:“海南岛,海南岛!”
李老师顿了一下,故意拖长了声调,促狭地问:“那么……第三大岛呢?”
下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这时温倩站起来说:“是崇明岛。”
她说得十分坦然,十分恬静。李老师微笑着拿着粉笔语气重重地对其他人说:“这就叫知识!”
然后给温倩所在的小组加上了十分。
温倩的平静、老师的帅气给当时十二岁的贺崇愚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永远也无法成为温倩那样的才女,就算写了十万字,也只是继温倩之后的第二才女,何况还有许多强过她的学生,就在他们班里。
至于那十万字的小说,恐怕只要大家愿意去写,坚持去写,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完成吧?
而惟一不同的就是她们的笔下也许不会有“苏依”……
那是属于她的,唯一的财富了。
苏依、美拉和能得到幸福的月亮宝石。
*9*9*9
到了六年级,贺崇愚忽然面临十分艰难的选择。
她一直都想考的勉骅中学是她所在区域最好的中学。当时全市有四所名校,外带一所外语国际学校,一直都是全市小学学生立志要考的目标。但由于区域问题,贺崇愚的佳苑无权跨区报考其他区的三所学校,外语国际学校虽然不设区域限制,但是必须考附加试,要有非一般的特长才可能被录取。
她所在的Q区,中学虽然多,可是名校就只有勉骅一所。
那时贺崇愚一直都对学校没什么概念,她以前生活的小镇子只有一所中学,好坏都往那里塞,而且也不用考名牌大学,毕业后直接到镇上办的工厂工作,所以完全没有什么升学与否的概念。
她一直讨厌数学,她在第一次数学测验里考了51分,文老师吃惊得去找她的家长。
看着继父坐在文老师的办公桌对面,近乎卑微的弯下身体,对着文老师不断点头,贺崇愚下意识的捏紧了手掌中的纸片,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给她带来耻辱的会是这么一张薄薄的纸片。
她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城里的人实在太抽象了,抽象得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张成绩单就可以代表一切,仅仅因为一个数字就把她的一切都否定掉。
一天,李老师走进教室,随意地问了一句,“想要报考勉骅的人,举手给我统计看看。”
当时举手的有二十多人,就连贺崇愚那个调皮捣蛋、总是扯她头发、一上课就被罚站的同桌严奇也乐呵呵地举起了手。连他都能报考,自己一定也可以吧?她也犹豫地举起了手,李老师一个个地看过来,看到她的时候笑了一下,低头把名字登记上。
老师的一笑,令贺崇愚惊慌失措又受宠若惊,老师的意思是,她有资格去考勉骅,还是打肿脸充胖子?放下手后,想着老师笑容的含义,她忐忑不安地继续上课……
放学以后,轮到贺崇愚做值日,拿着簸箕准备去倒的时候,她忽发奇想,绕道从走廊另一头去垃圾箱。她只是想起一年前的那个黄昏,九月九号,看到卫嘉南在黑板前抄板报时的背影。
今天,是不是还能再看到那道身影?经过一班时她故意放慢脚步,在窗户那里迅速地抬头瞥了一眼又回过头去,这样的匆促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只在窗户玻璃上看到自己那张平凡脸蛋的倒影。
她不死心,在经过门口的时候,又一次偏头,门没有关,教室里没有人,空荡荡的洒了一屋阳光。她拿着簸箕,犹豫了一下走进去,第一眼就看到十分醒目的黑板报,上面写着,距离考试还有XX天。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那行大字,虽然很大很鲜艳,但是由于是美术字体,根本看不出个人的风格。但是她私心认为,一定是卫嘉南写的,不知为何,她就是这么认定。
贺崇愚痴痴地看着这行字,忍不住把手放在那个“天”字的最后一捺上,轻轻地擦了擦。粉笔灰沾在她手上,一小片带了点灰色调的白色,她把手放到眼前来看看,放到鼻子底下嗅嗅,然后把手攥成拳头,怕被人发现似的跑出教室。
拐弯的时候她正好和卫嘉南面对面,他刚刚踢完球,汗淋淋地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头发一绺绺地绞着,他一边走一边和旁边的人大声地说着话。贺崇愚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和他擦身而过,他什么异样也没发觉,继续走着,直到消失在走廊里。
空气中还残留着他的汗味,她回过头,端着簸箕站在狭窄的过道里,良久,才意犹未尽地向垃圾箱走去。
过了几天,老师成立了补课班,专门为报考勉骅的学生做准备。三个班的学生放在一起,一共有六十多号人,把一向宽敞的大教室挤得水泄不通,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唧唧喳喳把教室搞得活像个菜市场。贺崇愚坐在角落里,也不和周围人说话,习惯性的一直低着头,眼睛看着摊在面前的本子上。
忽然觉得有什么在眼前晃了一下,某种感觉被刺激到了,贺崇愚刷地抬头,面前站着依旧是一尘不染白衬衫黑裤子的卫嘉南。
他剪着普通的平头,蜂蜜色的皮肤,好看的手臂夹着一摞书,对门外的人喊道:“哎,你们快点儿好不好,快开始了!”
他选择的位置是贺崇愚的前面,坐下来后,贺崇愚吸了吸鼻子,发现那股汗味已经荡然无存,好像昨天和她擦肩而过的是另一个人。他还是那么干净,那么一尘不染。衬衫领子一个褶皱都没有,蜂蜜色的后颈上有一道好看的坎,发根的颜色浅浅的,耳朵后面也是干干净净的,肩膀不宽不窄,背脊很挺很直。
老师发卷子下来,他们要通过考试进行选拔。很明显,这里的六十几个学生不可能都考上勉骅,所以全部辅导毫无疑问是浪费精力的。
第一天考的是语文。安静的教室里只有笔尖和卷子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写不下去时,贺崇愚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颈子和衣领,突起的肩胛骨将衬衫隆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平时爱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的贺崇愚,此刻竟只有一个词汇可以去形容她所看到的他,怎么那么好看呢,怎么那么好看呢……
好看的的苏依、写得一手好字的苏依、汗水淋漓的苏依……美拉的月亮宝石。在遇到他以前,她是那么渺小,微不足道自卑汗颜,根本没有想过会写十万字的被称作是小说的那种东西。若那都能算是小说,对作家们大概就是侮辱吧。可是她就是写了,没有任何计较和打算地写了,只是因为他让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他们在一起,把一切的不美好变得美好……
苏依、美拉和那块可以拯救一切的月亮宝石。
她觉得自己是那个故事里固执的老贤者,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关于那块宝石的秘密。
她的月亮宝石、她的苏依,是永恒的秘密,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考完了,学生一哄而散,抢着回家看那个年代里最红的圣斗士,一个男孩在外面叫道:“卫嘉南,你不走我可走了!”
他扯着嗓子说:“赶着投胎去呀,我还要回教室收拾东西呢。”
贺崇愚看看周围,就剩下了他们两人,他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好像知道那个男孩一定会先走掉一样,把铅笔和橡皮慢慢地放进铅笔盒,关上铁皮盖,放在叠起来的书上,放整齐后夹在腋下,走了出去。
她站在他身后,痴痴的看,忘记收拾东西,也忘记收拾心情。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象是一只小老鼠,每天每天都从自己的洞里抬头望着外面,不过,是望着外面的什么呢?
幼小而词汇贫乏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现在,她明白了,原来,是老鼠爱上了大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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