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的记忆里没有你{前}3000字
{低垂着脑袋的向日葵,就好像你不被阳光照射的心房。}
“小离,要你说,什么东西像太阳呢?”莫言侧过身去问同桌女生。路小离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又看了看窗外,看见被屋檐遮住了的一小片天空,是很纯净的天蓝色。竟然无言。
良久,她在桌上写了三个字,然后捅捅莫言的胳膊指着歪歪扭扭的字,说,“要我说,太阳比较像向日葵吧。”
“呃……反了吧,不是向日葵像太阳么?”莫言耸了耸肩,顺着女生纤细的手指看过去,她拿着一只荧光笔一下一下的在数学作业本上涂画,那些凌乱得有些不成样子的线条,最终被画成了有样子的向日葵。向日葵的脑袋是低垂的,但大大的花托就好像太阳一样,旁边的细碎花瓣则有如光芒,但为何那光芒是暗淡的呢?
路小离拢了拢长发,说:“诶,莫言,你说……为什么我的向日葵总是这样?”被呼唤的那人看了看那幅画,反复几次,终究没有说话,低头下去看书。刚刚半期考完,冬天也随之到来,今年的冬天显得格外的暖,八年级的很多孩子似乎都还穿着短袖校服。他瞥见了女生压在作业本上的一小截袖口,长袖的校服,里面还有一件白色的毛衣。至于么,这样的天气一点也不冷,但她似乎是全班第一穿长袖的,冷得似乎还很有程度。
自习课就是这样,班级里时刻飘散着细细簌簌的言语,听见走廊上的一点风吹草动便立刻安静下来。莫言看了看外面,不由得在作业本上写了些什么。
向日葵不是不能缺少阳光么,是什么阳光这么刺眼让向日葵都害怕?
向日葵不是只朝明媚望去么,是什么明媚这么伤人让向日葵都胆怯?
写完之后似乎害怕被看见,警觉地看了看同桌,她安静地趴在桌子上,手指在比划什么,始终没有离开过外面那一小片天空的眼睛终于转进过来,蓦地抬起头,问:“莫,给我一个耳塞,我想听歌。”
莫言就把左边耳朵的耳塞拿下来,顿了顿说:“我这里的歌你不一定喜欢。”话才说到一半,同桌早已把耳塞抢过去,继续趴在桌子上,没有人知道她心里边惦记的是什么。
莫言听的居然不是男生通常喜欢的摇滚,耳塞里渗透出的是王菲天籁般的歌声:“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路小离口中一遍遍重复,低头看自己的手心,那些复杂纠错的线条,似乎就写这一生的宿命。
紫微星流过来不及说再见,已经远离我一光年。路小离在本子上慢慢地写,然后开始哭,哭得安静。“小离你怎么了吗?”莫言扯下她的耳机,看见她的头瞥在一边,肩膀在颤抖,眼睛看着外面那一小方天空。
“你拿过来,我想听,我喜欢她的歌。”路小离说得安然,平静得让人害怕。“小离,你振作点好么?”莫言顿了顿,“小离,不就是考不好么,那算什么呢?拜托你这样下去,岂不是一塌糊涂。”
{没错,我是在悲伤,但我要怎么让它不这么逆流。}
呵,一塌糊涂。
她拿出计算器摆弄了,反复的无数次,那些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孩子数学总是都那么好。包括安幕,这次居然也有131分。总分150来算,这不是一个很高的分数吧,但自己居然是达不到的。某X128分、某Y139分、某H143分、某W145分、某K146分以及E班还有年段唯一一张满分的卷子150。自己呢,算什么?甚至连那一点不正经的白痴D都考不过。
呵,一塌糊涂。
路小离的眼泪就这么轻易的掉下来。她没有说话,收起桌子上演算不下去的数学题,继续趴在桌子上,把头埋下去。莫言的心突然酸起来,好像也想哭一般,有种咸涩的难过。
“莫言,你把你数学卷子给我。”
“我给你讲,好么。”
“不用了,拿过来。”
女生开始抄起错的题目来,不再演算,也不再思量。
自从得知150的卷子只考了一百多以后,她们都说她的神经开始不正常。再也不是那个莫言很讨厌的女生,再也不是平时叽叽喳喳好像燕儿一样的女生,再也不是那个到处起哄争强好胜的孩子,她开始放弃一些事情,更加的易怒,变得喜欢独自趴在桌子上,很少再去找安幕说话了。
她在放弃,犹如面向阳光的向日葵低下头来,一点点变得颓靡而对数学不抱希望。莫言是看得出来的,全班都看得出来。她在任凭自己的数学成绩继续糟糕下去,她在任凭自己的性格散漫而不在意起来。她在墙壁上写:如果不在乎,那么就不会难过了,对么。
如果不在乎。莫言最怕的就是这个,当一个人开始学会不在乎自己的成绩,结果也就是方才道的那四个字。一塌糊涂。仅此。不会有其他的结果。莫言也很清楚,只要给她一次骄傲,还她一次优秀,那么她就会好起来。
他宁愿像从前那样讨厌她,像从前那样嫉妒她,也不要像现在这么心疼她。才发现那个平常张扬得全世界都知道她的明媚的孩子,其实也是忧伤的。其实,在背后支持她明媚的,也只是那艰难而没有意义的成绩而已。她的成绩,是她小世界全部的骄傲。而如今,连那少得可怜的骄傲也不复存在了。语文英语再好,数学物理终究是拉分拉得最厉害的。
放学后已经是六点多,天空好像墨水瓶的底部,浓郁的暗黑色,不见明媚。
夹杂着人群,莫言很快认出那个背白色书包的女生,她把校服搭在手上显得惺忪疲惫的样子。见她没有和安幕在一起,便喊了一声:“路小离。”
“什么事?”路小离转身过来,眼眸在黑暗里显得明亮起来,却依旧向一只刺猬,害怕受到伤害,却不愿意更加努力。
“你是在悲伤么,有什么好悲伤的。”
路小离顿了顿,从嘴里迸出话来:“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你不是说我是宇宙内外噪音来源么,我会悲伤哈?”尖锐而刺耳,方才的忧伤掩饰得利落。
莫言不理会她的尖锐,问:“对么。”
少年再次强问:“难道不对么?”
莫言似乎轻蔑地上扬嘴角,轻易地从自己身旁走过去,好像骄傲的将军,扬长而去。
只剩下路小离一个人在后边难过。对呐,对呐。莫言你很高兴对吧,你数学很好对吧。而如今的我和你,早已经是天差地别,对不对。
黑夜里,不断重复索绕自己的是那看起来就难过的成绩。
白昼里,不断重复索绕自己的是同伴那十分好看的优秀。
我是在悲伤么?
数学老师说的果然没错,语文再好有什么用,如此数学,如此成绩,和所谓重点相隔着海天。
“路小离,我喜欢你。”
“莫言,我不是优秀的。”
“这有关系么?”
“莫言,你不是很讨厌我的么。”
“从前是。”
“莫言,你知道为什么从前的我这么骄傲这么张扬么?因为从前的我至少还和优秀沾得上边。莫言,如今已经脱离了优秀的我,没有资格去喜欢谁,或者,讨厌谁。”
路小离挂下电话后,又开始哭,从书包底翻出的试卷,再怎么算也是那个不尽人意的分数,再怎么算也没有可能改变的分数。这场考试,彻彻底底地把骄傲的花朵震落了一地的花瓣,彻底把公主从美梦中惊醒,美好消失得一干二净。
“妈,我……”
“唔,你别吵来啦,要考得好点就是了。”
路小离听到关于考试的字眼,就开始难过得不行。
回到房里,重重的靠在床上,蓦地,想起了某个人。
{事到如今,我怀疑你是我错入的梦境。错落的旋律,从优美,到哀伤。}
那人从梦中走过来,轻声说:路小离,你还记得我么?
路小离傻傻的点头,难过道:亲爱的,我弄丢了优秀。
同样是考试,同样是同桌,只是时间和地点分别挪动了位置。
“小离,那个……你考得怎样?”
“小离,不说话就代表很好咯?”
“小离,诶,你怎么了呢?”
说话的男生把手探到女生埋下去的脑袋下,啪嗒一下,缩回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是眼泪。这个女生的眼泪,带着浑然的忧伤。
“小离,你考不好么?”他似乎突然恍悟过来,这样性格的孩子,考得好了非得让全世界知道。然而,他的话就这么直直地插进女生的软肋,
“我叫路小离。”
“哦,路小离,”男生顿了顿,不习惯地说,“你考不好么?”
“嗯。沈沐晗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她无助地蜷缩靠着墙壁,眼睛垂下去看那张布满了红色针眼的试卷。天空一点点地黑下来,乌云好像要把整座城市给压垮一般,最高层的教室听得清楚的是雨点拍打在砖头上的声音,淅沥而尖锐,不带一点柔软。路小离想,那些被拍打的砖瓦,大概是生硬的疼痛吧。但为什么自己,也是如此生硬的疼痛。那个号称天才的女子,不是从来不在乎成绩的么。但为什么终于跌落下来后,会感到无比的难过?
“嗳。”趴在课桌上兀自难过的路小离,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叹声。紧随其后的是隔壁递来的一本本子,上面加着所有的重点和题型,工整的字迹不难看出主人的细致。“给我的么?”路小离侧过脸去,有些不确定地问。侧过身去是一个那个叫做沈沐晗,穿干净的白色衬衫,带着脱俗的落拓。“嗯……”少年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你不愿意别人和你说话,那么我都写好了,自己看看就是,看不懂来问我么。”
不善言辞的人通常不喜欢多事,沈沐晗把本子递过去以后便开始埋头写一本绿色的奥数书,仿佛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无意间瞥见女生认真算题的样子,松了口气还带点满足。她能这样,似乎就算正常了,下次考试之后,她的自信该能找回来的。
那天晚上,沈沐晗只是记得女生安静算题的侧脸。
“喂,沐晗,这题什么?”第二天一来,路小离把本子往桌子上一挪,放在课桌的中间,声音变得很恳求,仿佛仅仅一张不让自己满意的成绩单,就变成了一个不再霸道的女子。天空和昨夜的大不相同,是被雨水洗涤过后干净的天蓝色。
沈沐晗点了点笔尖,在草稿纸上详细地列出式子,开始一步一步地细心地讲解,阳光从窗外打进来,光影被夏季里的香樟枝叶拆得零碎,落在他的脸上,附了一层好看的金色绒毛。少年流利的讲解和不断地在大张的白纸上飞速画出线段和关系式的图标,每个步骤地说明都细致而精确。那个灌满什么方程、速度路程概念的下午,那个满眼都分散着不同数字的下午,路小离第一次觉得这些奇怪的数字并不难。她第一次没有那么排斥它。
两个月以后的期末考,路小离很快拿到了自己满意的成绩。但和沈沐晗的那相视一笑里,似乎夹杂了不同的意思,细碎而美好地宛如花朵一般,盛开在她的记忆中。
路小离(2006-1-23 15:58:01)
喂,在不。
沈沐晗(2006-1-23 15:58:25)
考完了,终于轻松了吧。
路小离(2006-1-23 15:58:51)
沈沐晗……谢谢你。
沈沐晗(2006-1-23 15:59:03)
嗯。
路小离(2006-1-23 16:01:08)
我喜欢你,给我讲题的样子。
路小离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带着怎样的心思发完这句话,虽然在键盘上犹豫了很久,按下Enter的时候也犹豫了很久,但说出来,却是由衷的,不带半点粉饰和矫情。看到这段仓促而带着无数秘密的话被放在聊天窗口中的时候,路小离仓促地关掉了窗口。虽然紧张,但说出了一些心事……或者说心情吧,像是松懈下来一样。
时间划过路小离的皮肤,似乎每一秒都延长了许多,它们作怪般地在她的心底拖拖沓沓地不肯前进。就在路小离以为少年下了线或者是不知如何回复的时候,突然传来的消息提示的声音,浅色的对话框,黑色的自体显得有些显眼。
沈沐晗(2006-1-23 16:15:00)
那我以后天天给你讲题么?
路小离默笑,终于安心地关掉窗口,不再说话,戴上耳麦听歌。
而往后的日子,每次考完试以后,讲题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甚至到日后,路小离的数学已经非常不错的情况下,她依旧爱拿一些比较拔高的题目来讨论。
而毕业时候,别人让她填写同学录的时候,最好的朋友那栏,路小离填的一直是:H。H,晗的意思。晗,天将明的意思。
多年以后想起来,沈沐晗那若有若无的声音:“嗳。”以及那从左手边递来的本子,似乎篡改了原本已经决定了碌碌无为的人生,似乎就此有了一段美好的旋律。
{如果不是太想念,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睹物思人。}
一个周末过后来到学校,莫言依旧若无其事地坐在路小离旁,仿佛什么也没有说过。
只是不经意里,经常爱把从家里随手抓的薄荷糖放在路小离的抽屉里;只是不经意里,在做完题目以后总爱把过程和答案一并放在路小离看得到的地方;只是不经意里,放学很晚的话,总爱磨磨蹭蹭地等路小离走以后跟在后面;只是不经意里,也很喜欢偏过头去看那一小方被屋檐遮住的天空。
终于有一天,路小离在路灯下转过身,看见被自己吓到的莫言,噗哧一笑:“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莫言近乎单纯的说:“我怕你怕黑。”路小离轻轻从手心里展开一颗糖:“就当我谢你的。”莫言接过的时候,暖暖的手指握了握路小离冰冷的手心。
那天,他们在社区公园两棵高大的木棉树下说话,路小离和他说了一个故事。
她突然很认真地对莫言说:“初中将近两年的时光以来,我一直以为我忘不了他。这么说,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但是真的,因为,有些伤疤,永远都存在的,永远都不会消失。不然,怎么会有触景生情这么一词呢。唔,还有睹物思人。”
莫言摇头,揉揉女生的头发。
他的手指穿越在她的发丝里。
暗自许诺要给她比糖果还甜的。
要比女生的头发还柔软的。
要比阳光还灿烂的。
幸福。
然而,可否笑自己。年少轻狂。呵。
“天很冷?G,莫,你不冷么。”
“不会呀,只是寒假还没到。”
{我想,三个人在一起,会不会很美好。 }
那年的寒假,沈沐晗去了北方。
路小离在家里成天发短信给他。
沐晗,我们这儿有点冷呢,手指冻僵了好像苍白的白虫呵。
沐晗,在北方你看见雪了么,雪花它是不是像朵苍白的花。
沐晗,我突然变聪明了呢,留下的那些难题目我都会写了。
沐晗,北方的商场大不大,还有,那儿有没好看的娃娃呢?
沐晗,我今天吃了两只鲜艳的棒棒糖,像缩小版的摩天轮。
沐晗,今天去商场看见了一只娃娃,很漂亮,可是钱不够。
沐晗,沐晗,沐晗,沐晗。今年小城的冬天虽然比往年冷,但这两个温暖的字,就好像路小离的保温杯一般,看着布满草稿纸和手机短信箱里的名字,那样好看,手指似乎因为跳跃在手机的键盘上,渐渐显得不那么苍白柔弱而无力了。
沈沐晗通常的回复都是几句很简短的话。
小离,要好好的保暖哦。
小离,雪很美但让我冷。
小离,你要再接再厉哦。
小离,这城市纸醉金迷。
小离,我想你会很幸福。
小离,你就像娃娃一样。
就是这样的话,却可以让路小离一整个寒假都不寒冷不孤单,隔着遥远的距离,空气里依旧弥漫着不寻常的气息。
呐。暧昧。这是最说不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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