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学生之死1600字
又快大考了。进龙中以后,实在考怕了。刚进龙中时,刘老师高兴得要命,我们这一年小学毕业班全区只有四个学生考进这儿,进了龙中就进了培养国家栋梁之才的地方。一进学校,就拼命考我们,后来才知道这是龙中惯例:给新生下马威。没一个考得理想,好多女生都哭,觉得没脸见入了。我可不在乎分数,我相信自己聪明,可我心烦,感到压抑。
班上的同学不论阴晴寒暑,只是读啊,读啊,考啊,考啊,没有穷尽,头悬梁,锥刺股。老师得意扬扬地说考试,同学们木呆呆地听,像受了惊吓的小动物。无穷无尽的复习题,今天晚自习有很忙了!我爱读书,不读书我活不了,可对这样的操练实在烦,这是训练机器人,是人就透不过气来。
现在阳光多好!夏天刚刚来,树叶长得这样茂盛。新鲜、滋润,我简单,形容不好,虽然我语文很好,一旦用到生活中来,又觉得很差。我只能用心去感受它。把衬衣袖解开的时候,风暖融融地在手臂上掠过去,带着阳光的气味,吹起胳膊上的汗毛,真舒服极了!我心里又欢喜又惆怅,好像这阳光这风一直透进我心里去了。外面那棵树干细长细长,树冠绿绿的像个少女在低头沉思。真好啊这世界。
我做了好几个动作想让隔一条走廊的陆海明看见,可他皱着本来就连在一块的浓眉毛,拼命抄黑板上的题,那份严肃、紧张、重要,好像做了这题就能一百分。勉强对我需一点点笑脸,没劲!老师没刮胡子的脸呈现出一派神秘不宣,像傲慢,像到了他报复我们平时有不服从他的地方,总之像个得不到人民拥护的专制又愚蠢的国王,我恨他。
我偏不抄,偏去看外面在风里阳光里泥土里的绿色的小树,它真好看。洒满太阳金色光芒的天空真漂亮啊2天到底是什么?天上到底有什么呢?到底会不会有神?西方的上帝,东方的佛,还有安拉什么的,他们俯视人间的生死。那么我又什么时候死呢?如果我知道究竟哪一天死,第一件事就要去抢劫银行。带上足够的钱去周游世界,去看看草原、森林、海洋和干燥的沙漠。最好能骑马去,我真想有匹马,戴了草帽,背了弓箭或枪,风驰电掣地去!
到生命的最后五天,我到埃及的金字塔里去,去看看法老的咒语,记得在杂志上看到法老咒语显灵,好些看到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死去的事,我心里特别激动,好想亲自去冒险!我有点相信这是真的事。我要去探索这里面的奥秘。要是能活着出来,我再去百慕大三角区,去看飞碟,真希望能找到他们,他们把我捉上去,我要和他们谈谈宇宙和地球,他们会长成什么样子?会像科幻小说里写得那样庄严有趣吗?我还要看一看飞碟的构造原理。我可是真想让地球上的人也造飞碟,去研究地球外生命,如果突然我又不死了。那我长大就可以做这方面的专家。如果这些事做到了,我就是死也很甘心。在死以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然后等别人来不及管我的时候,就死了,他们追也追不上,多好!
突然发现老师站在我跟前。我一个字没抄,他气得要命。他又蛮横又轻蔑又恨地瞥我一眼,回到黑板前,问大家抄好没有,教室里零零落落地应着,他哗啦啦地擦了,拿一大张纸往黑板上抄新题。到底他咽不下这口气,回过头来,在纷纷扬扬的粉笔灰里说:“宁歌,你自己的成绩自己是有数的罗!”
是啊,上次测验我75.5分,全班最低。但我在同学们拼命背题的时候看完整整一本电子学方面的书,肯定收获比他们都大。老师给的一个分数怎么能代替自己真正学到的东西?最恨像羊羔一样被人驱赶着读书。
可连陆海明都怪样地看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坏事,好像还有点嘲笑。我心一下子凉了,金色夕阳下图书馆里那个英气勃发,聪明过人的男孩子到哪儿去了?可我偏把钢笔收起来,就不按!老师和他都好像认定我要考不及格一样!我比死读书的同学要聪明有学问许多!我真想大叫,实在想极了。我恨老师,恨这学校教室给我的一种不公正的压迫,他们都不懂一个最最简单的道理:分数不能代表人。但他们就是比我强大有力,能压迫我。
外面还那么美好。美好得有点不真切。因为我四周的气氛是那么惹人讨厌。我总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许多美好的东西,却不能飞身投入。
下课了。开晚饭了。太阳落山了。每天走进食堂我都有种小偷似的惶惶不安,好像别人的每个眼风都在对我说,你又想不交饭钱吃白食啊!我简直无地自容。妈妈这个月的退休工资又寄迟了,我买最便宜的菜,难吃极了的细粉汤,又有女生的眼风惊奇般地扫来,好像说,这样能下得了饭?那是娇滴滴但尖酸无比的眼风!她们是爸爸宠妈妈爱,心肝宝贝叫着,家庭教师教着考进来的,我全靠自己,我骄傲又孤独。
我仓促地吃完饭出来。
校园里荡漾着晚风。广播里播放小号,小号声在暮色中闪闪发光的河面上凄凉地吹拂,我不知道那曲子叫什么,但它那高亢、那洒脱、那透明的悲伤,轻轻摇动了我的心。
半个月亮像剪下来的指甲,被人随便扔在天边。夜鸟急匆匆地回家。我想起满黑板复习题不知向谁抄去。绝不向陆海明抄!真一道题也不做,我心里也慌。真矛盾。有什么地方躲过这时刻就好了。
晚自习的钟响了,一百年以前建校时候,就用的这口钟,声音像修道院。向丁丁要来题一看,有一半是重复练习,其实是要求熟练操作而用不着思维能力和创造理解发挥。
陆海明头发脱了,粘在一块,在头上乍着,实在看了不舒服。他一到考试就这样,何老师还表扬他是全力以赴。不修边幅发奋读书是畸形的,太不美好了,人应该是很美丽的,而陆海明的头发上又是汗味又是油味。前面有人在证题,争得津津有味,烦得想骂人。
1985.6.23.
早上躺在床上听广播剧(没有歌声的春天),那小姑娘在爸爸妈妈离婚的时候还要唱我爱爸爸,也爱妈妈。她唱着唱着,难过地停下来哭了,可电子琴还在欢乐地响。我躺着,听见扑的一声,那是我的眼泪,像夏天雷雨开头的大雨点一样,一下一下沉重地打下来。
我仔细打量自己的手掌,所有的手纹都又细又碎,奇奇怪怪地交错在一块,像一道难以越过的愁苦之墙。在那里,善于算命的吉普赛女郎会看到泪水,很多泪水在无声地流。我心上的伤疤被揭开了。
以前我一直对自己的家世很淡漠。别人问起我,总淡淡一笑,过后,也不会多想什么。依稀记得小时候妈妈在厂里挨斗,脖子上挂过一由破鞋。但我没见她哭过,也从没听见她说过爸爸。好像在叫妈妈的同时,就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启示给我,我是个私生子。
妈妈难得笑一笑。她穷极了。我小时候也穷极了,连蜡笔都是借小飞的。但我从未看到妈妈招惹过男人,她绝不是舅妈骂的轻浮女人。为什么生下我,我不知道。但愿是因为一次浪漫而不幸的爱情。我从不敢问妈妈,也许惧怕遥远童年看到的、沾满污泥的破鞋真的象征着我出生的秘密。为什么要用破鞋来象征?
那小姑娘比我幸福,至少她还见到了爸爸,小时候还能被爸爸放在脖子上,对着夏夜星空,讲好听的故事,我去想象那甜甜的日子,想象中的我那么真实,可父亲却总像一缕淡淡的烟,飘忽不定。
我说:“你说个故事,爸爸,我真想听。我想听听你的声音。你说小红帽的故事,或者说个狼来了,只要你说,说谎的孩子是坏孩子,我相信以后一定会很真诚。你就说一个字吧!你对我说一个字,这个世界就属于我了。如果你不说,我永远被放逐在这世界外面,永远和别人不一样,永远是不知父亲是谁的怪孩子啊!”
有时我觉得自己不在乎私生子不私生子,可现在我明白了。实际上我在乎。我在乎平常每个孩子都有的那种权利和心情。
可爸爸用看不见的眼光向我微笑一下,就抽身走了。爸爸的眼睛里有一种神圣的感情,但这眼神又那么飘忽那么渺茫,我只知道它是个微笑。我叫:“爸爸,你别丢下我走!”但爸爸一言不发地走远了。
我整天徘徊在自己的影子上。我真想在夕阳下,一脚踏着爸爸的影子,一脚踏着妈妈的影子,我就像两棵大树中间的一棵小树,被爸爸妈妈的枝条环抱着。于是,我很陶醉。但一棵树却消失了。我使劲向天空喊:“回来吧!”宇宙里回荡着同样的话音,一直传得很远很远,但总也传不到爸爸的那个角落。
爸爸,你到底在哪里呢?
1983.5.17.
老师突然说要换位子。马上就要毕业考试,大家脸上都有点决一死战的模样。宁歌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说什么也不肯换。老师莫名其妙,她看着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动弹的宁歌,非让她换,老师的尊严是不能随便被侵犯的。那时宁歌瘦小而苍白,像张照片似的一动不动,死死坚守着这潮湿的,靠窗的墙角。
老师总觉得自己弄不懂宁歌。她穿得破,只有一件大红的滑雪衣,做操时候一弯腰,会露出破得像棉絮一样的毛衣。她不合群,从来不和班上的男女孩子一齐在操场上疯,总坐在一边看厚厚的书,书很破烂,绝不是学校图书馆借来的。有一次走过这孩子身边看一眼,是一本(呼啸山庄)。宁歌细细的脖子几乎弯到书本里去了,老师轻轻敲桌子:“宁歌注意保护视力。”
宁歌却受了惊吓似地抬起头,警惕地打量着老师,那神情拒人以千里之外。
老师的心凉了。她本来想,这么个可怜孩子,老师弯下腰去叫她爱护眼睛,她该感动,该温顺得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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