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琴弦(转载)3000字
文字产生以后,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诗与歌仍然是连在一起的。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即体现着这两种艺术的融合。“国风”是民间歌谣,“雅”是宫廷乐曲歌词,“颂”则是宗庙祭祀的乐歌。我们今天所读到的诗,在那个时代则是合乐的歌。
这种诗与歌结合的传统,一直持续到元代,其间的汉乐府、宋词、元曲,毫无疑问地都是合乐歌唱的。乐府诗本来就是音乐机关“乐府”采集来供宫廷演奏之用的民间歌谣或文人诗篇;宋词则以“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作为合乐的明证;元曲不仅用于单独的歌唱,更用于大型的戏曲表演。
当然在这个发展过程中,有一个特例,那就是唐代的近体诗。近体诗严格地讲究格律,形式的整饬限制了它与相对自由的音乐的结合,与音乐的关系有所疏远。不过,由于诗歌本身与音乐的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些诗仍然是可以配乐歌唱的,它们与音乐的血脉关系以另外一种形式保持着。开元年间,诗人王昌龄、高适、王之涣三人在酒家吃酒,一些梨园艺人也在此聚会,三人暗中打赌,以歌女所唱每个人诗作的多少排定名次。其间,《芙蓉楼送辛渐》、《长信怨》、《哭单父梁九少府》都为歌女所唱及,而最后,以最有名的歌女唱的是《凉州词》而使王之涣拔得头筹,留下一段“旗亭画壁”的诗坛佳话。更为有趣的是,二十世纪初叶,德国作曲家马勒根据中国唐诗创作了一支交响曲《大地之歌》,六个乐章分别取材于六首唐诗。其中的第二乐章《寒秋孤影》和第三乐章《青春》分别取自哪一首唐诗,却无人知晓,留下一个神秘美丽的谜语,待人破解。由此可见,即使是与音乐关系较淡漠的唐代格律诗,也仍然表现出与音乐的高度融合。
随着时代的发展,诗歌和音乐终于成为两门独立的艺术。但两门艺术并没有就此分道扬镳,而是仍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首优美的乐曲,常常充满着诗情画意;一篇成功的诗作,又必定蕴含着旋律和节奏。一个诗人在他意兴遄飞的时候,总难免有音乐的泉水流过水田;而一个音乐家在敲击琴键的时刻,他的胸臆间也往往充溢着诗的美妙意境。2000年10月,中国青年李云迪勇夺第14届肖邦国际钢琴大赛第一名,另一位中国青年陈萨获得第四名。一些评委惊呼:“李对肖邦的理解,甚至超过了波兰人。”著名钢琴家傅聪说:“这毫不奇怪,——因为肖邦的作品中具有与中国古典诗词相仿的意境。”无独有偶,近五十年前,傅聪夺得肖邦国际钢琴大赛第三名的时候,面对相似的国际乐坛惊呼,傅聪的父亲——著名翻译家傅雷也下过类似的评语。那种与“钢琴诗人”肖邦的作品相近的既古典又浪漫的中国古典诗词的流风余韵,滋润了中国优秀的音乐艺术家,使他们对肖邦作品的理解更为透彻,把握更准确。而在诗歌领域,现代著名诗人闻一多提出诗歌创作“绘画美、建筑美、音乐美”的三美主张,他倡导并实践着诗的“三美”,使他的作品在表达理想之外,又达到艺术上的新的高度。他的一首《死水》,韵律调和,节奏鲜明,有很突出的音乐印记。
为了更好地理解二者的关系,我们一起听一听音乐史上最伟大的音乐家贝多芬的怒吼,听一听唐代最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李白的放歌,从这两个不同民族、不同时代、不同门类的艺术家的作品中,我们不难感受到音乐和诗歌的结合是怎样的浑然天成。
贝多芬一生坎坷,他疾病缠身,穷困潦倒。家庭的温暖,他没有感受过多少;爱情的甜蜜,他没有品尝过多少;更为不幸的是,他在26岁时即已失聪:命运所给予他的,更多的是苦难。但是贝多芬没有屈服,他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在他的《命运》中,我们仿佛感到他如一阵惊雷,响彻阿尔卑斯山巅;如一股狂飙,??过斯堪的那维亚;如一波怒涛,在莱茵河上咆哮。音乐家把对不公平命运的悲愤的反击,灌注进慷慨激昂的旋律中,描绘出一个个富有生命力的如诗的画面,震憾着我们的心灵。这是悲壮的音乐,也是壮丽的诗篇。
贝多芬时代的一千多年以前,古老的中国,山岳江河上立着一位豪放不羁的诗人——李白。他胸存定国安邦之志,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却受到奸佞的排挤打击,一腔抱负不能实现。他也没有向命运屈服,他同样把他的人生理想熔铸进他所钟爱的艺术里。其灵魂的不屈,意志的顽强,其气势的磅礴,斗志的的昂扬,与贝多芬非常相似。
且看他的一首《行路难》。“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天宝三年,由于唐玄宗听信高力士等人的谗言,致使李白不能实现他的政治理想,他被迫上表辞官,离开长安,开始长达十年之久的漫游生活,这首诗就作于这个时期。诗的前两句写朋友出于对李白的深厚友谊,也出于对他才华不得施展的同情和惋惜,设盛宴为他饯行。这两句有着较浓的抒情成分,如同细腻温婉的柔板,把宴会的浓郁气氛烘托出来。李白本来是“嗜酒见天真”的,然而联想到自己人生失意,不由得“停杯投箸”“心茫然”,至此,乐曲的旋律出现第一次跌宕,进入忧郁感伤的哀歌慢板。缓慢的节奏,沉郁的旋律把诗人内心的沉重、压抑展现出来。乐曲继续向低音部滑去,变得更加低沉、滞涩,好像一个个的音符也凝固了。忽然,诗人想到两个开始时政治上并不顺利而最后终于大有作为的人物,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许多,仿佛用不太快的快板奏出了些许明亮的色彩,旋律出现第二次跌宕。可是,诗人的思路忽又回到了现实,复又感到前路的渺茫多艰,由明快的畅想陷入沉重的叹息。“行路难,行路难”,有意识的反复回旋,传达出诗人内心的苦闷彷徨,旋律出现第三次跌宕。“多歧路,今安在?”之后是一个长的休止,显示诗人郁闷已极,迷惘已极。但沉默蓄积着爆发,低沉酝酿着高亢;果然,乐曲的旋律忽又扬起,“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如云开雾散,红日喷薄,激昂的快板奏出乐曲的华彩部分,乐曲达到高潮并在昂扬的旋律中戛然而止,给人留下充分的想像空间。这首诗如一曲摇曳多姿、跌宕起伏的乐章,把诗人复杂矛盾的心绪刻画得淋漓尽致,听来荡气回肠。
诗与音乐密不可分。那么诗歌的音乐性究竟表现在哪里呢?不外两个方面,一是韵律,二是节奏。韵律主要体现在诗句的押韵规律和平仄格式。和谐的押韵使诗句若行云流水,如流畅和顺的旋律。平仄则是旋律的跌宕,诗歌的遣词造句不仅要讲究雅致隽永,还要讲究平仄谐调。比如“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一句,不仅上下句对应的字词要平仄相对,便是同一句中,也是平仄错杂出现。著名翻译家傅雷不唯有着深厚的文学功底,对音乐也有着独到的见解。他在1954年7月致傅聪的一封信中写道:“……白居易对音节与情绪的关系悟得很深。凡是转到伤感的地方,必定改用仄声韵。《琵琶行》中‘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一段,好比断音,像琵琶的声音极切;而‘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几句,等于一个长的休止。‘银瓶……水浆迸’两句,又是突然的明确起音,声势雄壮。”这里便道出了白居易是如何通过平仄等语言因素来表达音乐中的情感变化的。不难理解,一首乐曲的旋律要讲究起伏,要讲究音律的和谐、变化,正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节奏是由诗的音节的长短、音节与音节之间停顿的久暂所构成的。表达喜悦的节奏是明快的,正如“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再现悲苦的节奏是沉郁的,正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抒写激愤的节奏是急促的,比如“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传达淡泊的节奏是舒缓的,比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诗人正是在旋律之外又借助节奏的变化,传达出丰富的感情。
体会到诗歌与音乐的关系,诗歌中所蕴含着的音乐之美,再来看一首诗,那字字珠玑不止有珠玉的光泽,也不止有诗人的思想光华,更有一个个的音符在跳跃。在生活中注意用美妙的音乐陶冶心灵,将有助于提高诗歌的鉴赏力;注意体会诗歌的音乐成分,则使我们在赏鉴诗歌的感情意境之外,又感受到音乐氛围的烘托。而在诗歌教学中,注意发掘诗的音乐成分,注意通过对音乐的欣赏配合诗歌的诵读和鉴赏,必能丰富学生的情感世界,亦必能使之更容易体会诗的形式之美,产生更深层次的理解,得到更高品位的享受,受到更高境界的熏陶。
作为一名语文教师,深爱诗词的意味神韵;作为一名音乐爱好者,虽则对音乐的理解非常肤浅,却也明白音乐有助于个人品格的培育,性情的历练。我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诗歌与音乐这两门古老艺术的珠联璧合,相映成辉。我愿把自己对二者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对语文教学助益的粗浅认识倾吐出来,请同仁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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