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字的研究(第一节)3000字
内特黎去进修军医的必修课程。我在那里读完了我的课程以
后,立刻就被派往诺桑伯兰第五明火枪团充当军医助理。这个
团当时驻扎在印度。在我还没有赶到部队以前,第二次阿富汗
战役就爆发了。我在孟买上岸的时候,听说我所属的那个部队
已经穿过山隘,向前挺进,深入敌境了。虽然如此,我还是跟着
一群和我一样掉队的军官赶上前去,平安地到达了坎达哈。我
在那里找到了我的团,马上担负起我的新职务。
这次战役给许多人带来了升迁和荣誉,但是带给我的却
只是不幸和灾难。我在被转调到巴克州旅以后,就和这个旅一
起参加了迈旺德那场决死的激战。在这次战役中,我的肩部中
了一粒捷则尔枪弹,打碎了肩骨,擦伤了锁骨下面的动脉。①
若不是我那忠勇的勤务兵摩瑞把我抓起来扔到一起驮马的背
上,安全地把我带回英国阵地来,我就要落到那些残忍的嘎吉
人的手中了。②
①捷则尔为一种笨重的阿富汗枪的名称。——译者注
②回教徒士兵。——译者注
创痛使我形销骨立,再加上长期的辗转劳顿,使我更加虚
弱不堪。于是我就和一大批伤员一起,被送到了波舒尔的后方
医院。在那里,我的健康状况大大好转起来,可是当我已经能
够在病房中稍稍走动,甚至还能在走廊上晒一会儿太阳的时
候,我又病倒了,染上了我们印度属地的那种倒霉疫症——伤
寒。有好几个月,我都是昏迷不醒,奄奄一息。最后我终于恢
复了神智,逐渐痊愈起来。但是病后我的身体十分虚弱、憔悴,
因此经过医生会诊后,决定立即将我送回英国,一天也不许耽
搁。于是,我就乘运兵船"奥仑梯兹号"被遣送回国。一个月以
后,我便在普次茅斯的码头登岸了。那时,我的健康已是糟糕
透了,几乎达到难以恢复的地步。但是,好心的政府给了我九
个月的假期,使我将养身体。
我在英国无亲无友,所以就象空气一样的自由;或者说是
象一个每天收入十一先令六便士的人那样逍遥自在。在这种
情况下,我很自然地就被吸引进伦敦这个大污水坑里去,大英
帝国所有的游民懒汉也都是汇集到这里来的。我在伦敦河滨
马路上的一家公寓里住了一些时候,过着既不舒适又非常无
聊的生活,钱一到手就花光了,大大地超过了我所能负担的开
支,因此我的经济情况变得非常恐慌起来。我不久就看了出
来:我必须离开这个大都市移居到乡下去;要不就得彻底改变
我的生活方式。我选定了后一个办法,决心离开这家公寓,另
找一个不太奢侈而又化费不大的住处。
就在我决定这样做的那天,我正站在克莱梯利安酒吧门
前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小
斯坦弗。他是我在巴茨时的一个助手。在这茫茫人海的伦敦
城中,居然能够碰到一个熟人,对于一个孤独的人来说,确是
一件令人非常愉快的事。斯坦弗当日并不是和我特别要好的
朋友,但现在我竟热情地向他招呼起来。他见到我,似乎也很
高兴。我在狂喜之余,立刻邀他到侯本餐厅去吃午饭;于是我
们就一同乘车前往。
当我们的车子辚辚地穿过伦敦热闹街道的时候,他很惊
破地问我:“华生,你近来干些什么?看你面黄肌瘦,只剩了一
把骨头了。"
我把我的危险经历简单地对他叙述了一下。我的话还没
有讲完,我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他听完了我的不幸遭遇以后,怜悯地说:“可怜的家伙!你
现在作何打算呢?"我回答说:“我想找个住处,打算租几间价
钱不高而又舒适一些的房子,不知道这个问题能不能够解
决。"
我的伙伴说:“这真是怪事,今天你是第二个对我说这样
话的人了。"
我问道:“头一个是谁?"
"是一个在医院化验室工作的。今天早晨他还在唉声叹
气,因为他找到了几间好房子,但是,租金很贵,他一个人住不
起,又找不到人跟他合租。"
我说:“好啊,如果他真的要找个人合住的话,我倒正是他
要找的人。我觉得有个伴儿比独自一个儿住要好的多。"
小斯坦弗从酒杯上很惊破地望着我,他说:“你还不知道
歇洛克·福尔摩斯吧,否则你也许会不愿意和他作一个长年
相处的伙伴哩。"
"为什么,难道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哦,我不是说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只是思想上有些
古怪而已——他老是孜孜不倦地在研究一些科学。据我所知,
他倒是个很正派的人。"
我说:“也许他是一个学医的吧?"
"不是,我一点也摸不清他在钻研些什么。我相信他精于
解剖学,又是个第一流的药剂师。但是,据我了解,他从来没有
系统地学过医学。他所研究的东西非常杂乱,不成系统,并且
也很离破;但是他却积累了不少稀破古怪的知识,足以使他的
教授都感到惊讶。"
我问道:“你从来没有问过他在钻研些什么吗?"
"没有,他是不轻易说出心里话的,虽然在他高兴的时候,
他也是滔滔不绝地很爱说话。"
我说:“我倒愿意见见他。如果我要和别人合住,我倒宁愿
跟一个好学而又沉静的人住在一起。我现在身体还不大结实,
受不了吵闹和刺激。我在阿富汗已经尝够了那种滋味,这一辈
子再也不想受了。我怎样才能见到你的这位朋友呢?"
我的同伴回答说:“他现在一定是在化验室里。他要么就
几个星期不去,要么就从早到晚在那里工作。如果你愿意的
话,咱们吃完饭就坐车一块儿去。"
"当然愿意啦!"我说,于是我们又转到别的话题上去。
在我们离开侯本前往医院去的路上,斯坦弗又给我讲了
一些关于那位先生的详细情况。
他说:“如果你和他处不来可不要怪我。我只是在化验室
里偶然碰到他,略微知道他一些;此外,对于他就一无所知了。
既然你自己提议这么办,那么,就不要叫我负责了。"
我回答说:“如果我们处不来,散伙也很容易。"我用眼睛
盯着我的同伴接着说道,“斯坦弗,我看,你对这件事似乎要缩
手不管了,其中一定有缘故。是不是这个人的起起真的那样可
怕,还是有别的原因?不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他笑了一笑说:“要把难以形容的事用言语表达出来可真
不容易。我看福尔摩斯这个人有点太科学化了,几乎近于冷血
的程度。我记得有一次,他拿一小撮植物碱给他的朋友尝尝。
你要知道,这并不是出于什么恶意,只不过是出于一种钻研的
动机,要想正确地了解这种药物的不同效果罢了。平心而论,
我认为他自己也会一口把它吞下去的。看来他对于确切的知
识有着强烈的爱好。"
"这种精神也是对的呀。"
"是的,不过也未免太过分了。后来他甚至在解剖室里用
棍子抽打尸体,这毕竟是一件怪事吧。"
"抽打尸体!"
"是啊,他是为了证明人死以后还能造成什么样的伤痕。
我亲眼看见过他抽打尸体。"
"你不是说他不是学医的吗?"
"是呀。天晓得他在研究些什么东西。现在咱们到了,他
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你自己瞧吧。"他说着,我们就下了车,
走进一条狭窄的胡同,从一个小小的旁门进去,来到一所大医
院的侧楼。这是我所熟悉的地方,不用人领路我们就走上了白
石台阶,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壁刷得雪白,两旁有许
多暗褐色的小门。靠着走廊尽头上有一个低低的拱形过道,从
这里一直通往化验室。
化验室是一间高大的屋子,四面杂乱地摆着无数的妻子。
几张又矮又大的桌子纵横排列着,上边放着许多蒸馏瓶、试管
和一些闪动着蓝色火焰的小小的本生灯。屋子里只有一个人,
他坐在较远的一张桌子前边,伏在桌上聚精会神地工作着。他
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瞧了一眼,接着就跳了起来,高
兴地欢呼着:“我发现了!我发现了!"他对我的同伴大声说着,
一面手里拿着一个试管向我们跑来,“我发现了一种试剂,只
能用血色蛋白质来沉淀,别的都不行。"即使他发现了金矿,也
不见得会比现在显得更高兴。
斯坦弗给我们介绍说:“这位是华生医生,这位是福尔摩
斯先生。"
"您好。"福尔摩斯热诚地说,一边使劲握住我的手。我简
直不能相信他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我看得出来,您到过阿富汗。"
我吃惊地问道:“您怎么知道的?"
"这没有什么,"他格格地笑了笑,“现在要谈的是血色蛋
白质的问题。没有问题,您一定会看出我这发现的重要性了
吧?"
我回答说:“从化学上来说,无疑地这是很有意思的,但是
在实用方面……"
"怎么,先生,这是近年来实用法医学上最重大的发现了。
难道您还看不出来这种试剂能使我们在鉴别血迹上百无一失
吗?请到这边来!"他急忙拉住我的袖口,把我拖到他原来工作
的那张桌子的前面。"咱们弄点鲜血,"他说着,用一根长针刺
破自己的手指,再用一支吸管吸了那滴血。
“现在把这一点儿鲜血放到一公升水里去。您看,这种混
合液与清水无异。血在这种溶液中所占的成分还不到百万分
之一。虽然如此,我确信咱们还是能够得到一种特定的反应。"
说着他就把几粒白色结晶放进这个容器里,然后又加上几滴
透明的液体。不一会儿,这溶液就现出暗红色了,一些棕色颗
粒渐渐沉淀到瓶底上。
"哈!哈!"他拍着手,象小孩子拿到新玩具似地那样兴高
采烈地喊道,“您看怎么样?"
我说:“看来这倒是一种非常精密的实验。"
"妙极了!简直妙极了!过去用愈创木液试验的方法,既
难作又不准确。用显微镜检验血球的方法也同样不好。如果
血迹已干了几个钟头以后,再用显微镜来检验就不起作用了。
现在,不论血迹新旧,这种新试剂看来都一样会发生作用。假
如这个试验方法能早些发现,那么,现在世界上数以百计的逍
遥法外的罪人早就受到法律的制裁了。"
我喃喃地说道:“确是这样!"
"许多刑事犯罪案件往往取决于这一点。也许罪行发生后
几个月才能查出一个嫌疑犯。检查了他的衬衣或者其他衣物
后,发现上面有褐色斑点。这些斑点究竟是血迹呢,还是泥迹,
是铁锈还是果汁的痕迹呢,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这是一个使许
多专家都感到为难的问题,可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没有可靠
的检验方法。现在,我们有了歇洛克·福尔摩斯检验法,以后
就不会有任何困难了。"
他说话的时候,两眼显得炯炯有神。他把一只手按在胸
前,鞠了一躬,好象是在对许多想象之中正在鼓掌的观众致谢
似的。
我看到他那兴奋的样子很觉惊破,我说:“我向你祝贺。"
"去年在法兰克福地方发生过冯·彼少夫一案。如果当时
就有这个检验方法的话,那么,他一定早就被绞死了。此外还
有布莱德弗地方的梅森;臭名昭著的摩勒;茂姆培利耶的洛菲
沃以及新奥尔良的赛姆森。我可以举出二十多个案件,在这些
案件里,用这个方法都会起决定性的作用。"
斯坦弗不禁大笑起来,他说:“你好象是犯罪案件的活字
典。你真可以创办一份报纸,起名叫做'警务新闻旧录报'。"
"读读这样的报纸一定很有趣味。"福尔摩斯一面把一小
块橡皮膏贴在手指破口上,一面说,“我不得不小心一点,"他
转过脸来对我笑了一笑,接着又说,“因为我常和毒起接触。"
说着他就伸出手来给我看。只见他的手上几乎贴满了同样大
小的橡皮膏,并且由于受到强酸的侵蚀,手也变了颜色。
"我们到你这儿来有点事情,"斯坦弗说着就坐在一只三
脚高凳上,并且用脚把另一只凳子向我这边推了一推,接着又
说,“我这位朋友要找个住处,因为你正抱怨找不着人跟你合
住,所以我想正好给你们两人介绍一下。"
福尔摩斯听了要跟我合住,似乎感到很高兴,他说:“我看
中了贝克街的一所公寓式的房子,对咱们两个人完全合适。但
愿您不讨厌强烈的烟草气味。"
我回答说:“我自己总是抽'船'牌烟的。"
"那好极了。我常常搞一些化学药品,偶尔也做做试验,你
不讨厌吗?"
"决不会。"
"让我想想——我还有什么别的缺点呢?有时我心情不
好,一连几天不开口;在这种情形下,您不要以为我是生气了,
但听我自然,不久就会好的。您也有什么缺点要说一说吗?两
个人在同住以前,最好能够彼此先了解了解对方的最大缺
点。"
听到他这样追根问底,我不禁笑了起来。我说:“我养了一
条小虎头狗。我的神经受过刺激,最怕吵闹。每天不定什么时
候起床,并且非常懒。在我身体健壮的时候,我还有其他一些
坏习惯,但是目前主要的缺点就是这些了。"
他又急切地问道:“您把拉提琴也算在吵闹范围以内吗?"
我回答说:“那要看拉提琴的人了。提琴拉得好,那真是象
仙乐一般的动听,要是拉得不好的话……"
福尔摩斯高兴地笑着说:“啊,那就好了。如果您对那所房
子还满意的话,我想咱们可以认为这件事就算谈妥了。"
"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房子?"
他回答说:“明天中午您先到这儿来找我,咱们再一起去,
把一切事情都决定下来。"
我握着他的手说:“好吧,明天中午准时见。"
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在忙着做化学试验。我和斯坦弗便一
起向我所住的公寓走去。
"顺便问你一句,"我突然站住,转过脸来向斯坦弗说,“真
见鬼,他怎么会知道我是从阿富汗回来的呢?"
我的同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说:“这就是他特别的地
方。许多人都想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看出问题来的。"
"咳,这不是很神秘吗?"我搓着两手说,“真有趣极了。我
很感谢你把我们两人拉在一起。要知道,真是'研究人类最恰
当的途径还是从具体的人着手'。"
"嗯,你一定得研究研究他,"斯坦弗在和我告别的时候
说,“但是你会发现,他真是个难以研究的人物。我敢担保,他
了解你要比你了解他高明得多。再见吧!"
我答了一声:“再见!"然后就慢步向着我的公寓走去,我
觉得我新结识的这个朋友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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