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的羁绊3000字
六月三十,日暮西山。
本来想要乘马车来的,但是爷爷说,已经很久没有去远足了,姑且就慢慢走去清泉镇吧。
明明有车,为什么要用走的?
明明有大路、田园小径,为什么要走山林呢?
爷爷的想法,不是我们小辈能够猜得透的。
时值盛夏,黔境东南的山林与往常一样,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木灵、花精。
木灵、花精之类的异族,一般来说都是温和可爱的小精灵,它们唯一让人厌烦的地方就是,如果你搭理了它们,可能会让它们都围上来问七问八,没完没了。
它们很喜欢听故事,无论是什么故事,这可能是因为它们被不能移动的本体束缚住的关系——它们和人类离体的魂魄差不多,不能离开本体太远。
“那些烦人的小精灵们在说些什么呢?寒羽。”
爷爷忽然问起。
“嗯……”
我仔细听了一阵说:“谈论的事情无外乎是牵牛花家最近新住了几只小蜗牛、巨榕树的树洞里新住了几只田鼠以及蒲公英的孩子掉到了河里诸如此类的。”
“你仔细听听看吧。”
爷爷听我说完之后,停下了脚步。
午时的金光,透过林叶间的缝隙,星星点点地照在落叶丛中。
夏日的山风,带着温润的特性,将精灵们的低语带进人的耳畔里。
“它们说的是,似乎是关于我娘亲家的……”
冥雪忽然皱眉说。
“嗯……买了很多祭祀用的红蜡烛送到千百年传承下来的祖屋里……”
我仔细听了一阵,终于从吵杂得像菜市场的声音中找到了有用的信息。
“祭祀用的红蜡烛啊……希望真的只是用来做祭祀的,今天子夜之后,就是曼珠沙华含苞待放的七月了呢。”
爷爷低语呢喃着不知所谓的一些话。
“爷爷你又在打哑谜了呢。”
我学着爷爷的口气开口说道,对这个老人让我一直只言半解的行为稍稍有点不满。
爷爷报以一个莫名其妙的微笑,然后又踏上了旅途。
拖着疲劳的身体来到清泉镇的时候,已经月上树梢,天上云海翻滚,漆黑得像怒海。
在敲门之前,爷爷让冥雪戴上一只常见的竹编斗笠,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但是冥雪很听话地戴上了。
“竟然是您!您想来这里只要说一声,我们会派轿子去接您的!当家的,快出来看看谁来了!失礼了,大家请先进来吧!”
开门的是一个容貌姣好的中年妇女,年轻的时候一定十分美丽动人,从她说的话来看,似乎对爷爷很尊敬呢。
“冬菇,还是先给我们准备食物吧,赶了一天的路,饿了呢。”
走过青灰色的门墙和饱经沧桑的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雪茶树,原本就雪白的茶叶在皎洁的月光的照耀下,四散着一种金属光泽的银雾,那是一种朦胧而又稍稍奇异的美。
“这几株雪茶树种在这里,显着一种莫名的美丽呢。”
我开口说道,冥雪嗤之以鼻,轻轻地哼了一声。
我虽然心中稍稍有些不满,但是也没有法子能生起气来,毕竟他是看惯了雪茶的人。
叫做冬菇的伯母对我笑了一笑,说:“因为我当家的喜欢沏茶的关系,他还说什么雪茶树可以驱邪镇宅的,如果不是莳虎先生教他的,我才不愿移植以前种在这里的花草呢。”
莳虎,是爷爷的名字,大概也是某只强大幻兽的,就像冥雪以及我叫的寒羽。
“当家的!你来招待莳虎先生,我去厨房给莳虎先生们弄点吃的。”
从待客厅里走出来的是一个神情有些焦郁的中年男人,面容也是出众的俊俏。
那个男人看到爷爷就显出如释重负的笑:“莳虎先生,您是听了您朋友们的消息,所以特地过来的吧?”
爷爷面色严肃地点点头,可是我却有些不解。
爷爷的朋友?
奇怪,爷爷在这一周里,都没有朋友来拜访啊。
“莳虎先生,您快去阻止那个疯狂的人吧!她破了您本家的规矩,硬是从雪茶村回来……”
所谓破了本家的规矩,我估计就是那条我最不理解的了——嫁到雪茶村长房的女子,终生不得迈出雪茶村村口半步。
“大伯父,您是说我的母亲?她怎么了?”
当时无奈地看着父亲被彼岸的异族吞噬的时候还将哀伤和愤怒隐藏在温和的面具之下的冥雪,这一次的冲动和失态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想阻止他却阻止不了。
“你是冥雪?你来干什么?滚!滚回去!这里不欢迎你!”
那个男人在一瞬间面色大变,怒容满面。
冥雪全身都微微一愣,然后扬手摘下那竹编的斗笠。
“我是冥雪,我应娘亲最后之命,来断绝母子血脉的羁绊。”
冥雪说话的时候,表情丝毫未变,眼神没有焦距地在看着什么,平淡得似乎像是在陈述一个无趣的笑话。
那个男人正要动口说些什么,爷爷已经抢先一步,用威严的口吻说:“够了!你也应该知道,如果不让他试试,他是不会甘心的!你们家血脉中自古流传的牛脾气啊!”
男人愣了愣,换了一种无奈的微笑:“您教训得是,失礼了,请先进来吧。”
爷爷摆摆手拒绝道:“不必了,直接带我们去能做抽血的地方吧。”
“这…?不用休息一下的吗?”
爷爷笑笑,一如在家指导我和冥雪般的慈爱笑容:“再累一点,吃饭才能香,对了,寒羽,你不必跟着过来了,既然是用来做那个的,根本没有换血的必要。”
“爷爷,这样可以么?娘亲是命我和她断绝母子关系……”
冥雪的声音,就像是小孩子般的口气,充满了依依不舍和害怕被责骂的味道。
原来他也还是依赖着自己的母亲呢,如果有可能不会被母亲抛弃的话。
“冥雪,其实你的娘亲并不是想要抛弃你,只是,她现在需要你的血而已,今天子夜,是曼珠沙华含苞待放的日子呢。”
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让母亲需要亲身儿子的血液?
被传说称作彼岸花的曼珠沙华含苞待放的日子,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看着爷爷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华灯的光彩之外,我闭上了眼睛思考着这几个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这座屋子如此干净呢?仅仅几株雪茶树,不应该有着这么大的威力才是!
何况这座宅子是传承了千年的古宅,根据阴阳师“万物通灵”的学说,它应该早就形成意识,结出自己的灵魅的,它去哪了?
古宅、古屋的灵魅,是一种比较强大的灵魅,他们一边守护着自己的本体,也就是房屋建筑的主干,一边也能为主人看家护院,驱逐邪恶的异族。
是什么东西把古宅的灵魅以及宅院里生活的异族都吸引走了?
做出这样想法是因为我可不相信哪些强大的异族会闲到没事做而潜进别人家院子里驱逐其他的异族。
今天是六月三十,明天是七月一日……七月?!
对!就是七月!
彼岸花含苞待放的日子!百鬼会踩着连接此岸和彼岸的曼珠沙华待放的花骨朵走回它还牵挂的地方,走回它还牵挂的人身边!
祭礼用的红蜡烛,应该是用来照亮冥雪的爹爹回家的道路的!
而冥雪的血液……应该是用来做引路的道具的吧?爷爷说无论是人的生魂还是彼岸的异族,对自己血脉至亲的血液的味道都十分敏感,敏感到闻一闻就能分辨出来。
而这个古怪的仪式,应该就是能让凡人看到想见之人的升魂的仪式!
而作为逆转天地规律的代价,则是损失生命力,对于运气不好的人来说,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会被贪婪的彼岸指引者收走的。
可是……可是,为什么爷爷不阻止这种仪式呢?
稍有不慎就会死掉的!
稍有不慎?死掉?
对于换血这种等于是把半只脚伸到了彼岸的事情,爷爷都没有规劝冥雪太多的……
“不让他试试,他是不会甘心的。”
爷爷什么都知道!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不让她试试,她是不会甘心的。这是你们家血脉中自古流传的牛脾气啊!”
其实这句话根本不是在说冥雪,也不是在说冥雪危险的换血,而是在说冥雪的娘亲和那个疯狂的女人想要进行的招魂仪式!
可是……为什么明明是只需要一丁点血量的仪式——这一点从爷爷临时取消让我的血液充当冥雪新的血液进行流淌就能看得出来——却欺骗冥雪说是要进行断绝母子关系的换血呢?
如果没有熟练的医者,换血的危险性并不亚于那种招魂仪式的!
能够做换血的医者,整个黔地最让人放心的大概就是爷爷……
爷爷这种几乎全能的怪人,有什么地方必须要他出现么?
明明爷爷已经看破了那个疯狂的女人的全部计划,为什么他甘当棋子呢?
而且,为什么爷爷会在明明一周以内,除了冥雪之外,没有人拜访他而说是朋友告诉他这件事的呢?
又为什么,冥雪刚来到我家屋子外面的时候,爷爷就开口说自己知道了对方的来意?
那是什么朋友?可以避开我家除了爷爷的其他人…?
人…?
难道是…彼岸的异族朋友吗?
应该是的!不然,为什么能避开其他所有人呢?
那么,为什么一定需要爷爷出现呢?
正在这样想着,有人摇了摇我的身子,是冬菇伯母。
“寒羽是吗?来帮我端端菜吧。”
胡乱应了声,我揉着自己的眉心,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就算想通了全部,又怎样?又能怎样?
那个疯狂的女人为了见已故的丈夫一面,能够舍弃自己的生命,甚至自己孩子的生命。
冥雪那个笨蛋,能够为准备抛弃自己的母亲再献上自己的生命。
在他们的生命之中,我只是个路人,过客,我又有什么资格去为操心他们?
冥雪那个笨蛋!他心里一定还有着我想不通的一些事!所以!我想那么多干什么?
就算因为那个为爱执着的疯女人的邪恶仪式能够把天都弄塌,那么也自然有比我高了半个头的冥雪去顶着,我瞎操什么心?
当我和冬菇伯母把最后两碟菜肴端上餐桌的时候,爷爷和冥雪早就开动了!
“诶?!亏我还等你们这么久,你们竟然没想过要等我啊?”
冥雪一边在飞快地夹菜,一边开口说道:“虽然我很想等你的,但是我是病人呢,身体不允许等你,加上比较饿的关系……”
爷爷一边咀嚼着一口分量很足的饭菜,一边开口说:“我是医生,动手术是很废精神的,加上比较饿的关系……”
“拜托你们清理了口腔里的东西再说话好吧?”
我端起饭碗加入战局,什么女孩子的矜持,暂时还是先收起来吧,我可是在和两个完全是饿鬼投胎的人在同一张餐桌上。
“寒羽!这只鸡腿是我的!”
“胡说,上边又没写你名字!”
“诶?寒羽,我看上这根茄子很久了的!”
“爷爷,下次请出手快一点吧!”
……
“爷爷!”
“啊?冥雪,你想要这块烤肉的话就免谈!”
“……我是想说,今夜我想在这里过夜,可以么?”
“嗯?这种事情,应该问你伯伯的。”
我抽口瞥了一眼这座宅子的主人们,冥雪的伯伯脸上挂着尴尬的微笑,而冬菇伯母脸上的可是自豪,她用恋爱的目光看着我和冥雪。
“伯伯,可以么?”
“当然可以!你们可是贵客呢!而且,今晚就算你们想下山,我也不会放走你们的。”
果然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们的呢…
希望不是像上次在雪茶村的祭礼一样。
在饭后经过一段时间闲谈之后,爷爷见我倦了就让我先随冬菇伯母去客房睡了,我当然会珍惜没有那些彼岸异族的骚扰可以安然入睡的珍贵时光,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下山后,冥雪很没有精神,大概是因为操劳的关系。
“呐呐,这件事最后怎么样?”
“你问什么事呐?”
“你们都瞒着我的这件事!”
“唔…你知道了?”
“废话!我又不是笨蛋!”
“嗯哼……这件事的最后呐,是我让娘亲安心在家里养病,我去找找雷狮子,因为爷爷说,雷狮子定下的契约,只有雷狮子才知道那些生魂的所在。”
“这样啊?那你什么时候动身呢?”
“等会就回雪茶村整理行囊了呢。”
“嗯……”
我拿出昨天爷爷给的两张符咒中那张大概是用来安神的。
“在外旅行的时候带上吧,爷爷给的,据说是用来安神的符咒,用彼岸的文字写的,不过是比较霸道的宣言,最好少用,爷爷是这么说的。”
“哟,谢谢了,寒羽。”
冥雪叫着我最重要的名字,温润的眼神里泛着一种迷人的深邃和感动。
他的身体慢慢向我倾斜逼近,甚至在我能感觉到他身躯的热量时还未停止。
就在他快吻上我的时候,他开始搂上了我的肩。
和电影里一样,教科书式的接吻节奏。
他迷人的笑着,那双嘴唇有着常人无法抵御的性感。
受不了了!和教科书上一模一样!
和女子防身术的教科书上的图样“过肩摔”一模一样!
于是我怀着恶作剧的想法,把他过肩摔了出去……
我踩着轻盈的步伐来到和大地亲密接触的他的身边。
“感觉很不错吧?下手似乎稍微有点重了,对不起哦!”
我看见草地上差点陷出一个人形来,冥雪一定不好受吧。
“…寒羽!我恨你!不想被我吻你,做什么娇羞的神情?你说出来就行了啊!”
“不给你点教训,可不知道你会勾搭多少女孩呢!”
“嗯?算了,这多多少少也算一种眷恋吧。”
冥雪翻了个身,卧着仰望天空。
我在他身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么?寒羽。”
“嗯……记得活着回来。”
“嗯?还有么?”
“有机会的话,记得给我带北京的打卤面、上海的阳春面、山东的伊府面、山西的刀削面、陕西的臊子面、四川的担担面、湖北的热干面、福建的八宝面、广东的虾蓉面、贵州的太师面、甘肃的清汤牛肉面、岐山的臊子面、三原的疙瘩面、韩城的大刀面、河南的烩面,干捞面,西安的箸头面、菠菜面……”
“寒羽,够了喔!”
“诶?那你想要我说什么嘛!”
“为什么下手这么重……”
“喔!这个问题啊,早说嘛!简单的说,就是,欺负冥雪,理由莫须有。”
“……”
看着冥雪撅嘴受气,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的样子,我扑哧一笑。
冥雪还在撅着嘴。
我伸出手,遮住了冥雪要看的那片晴空。
“干嘛?”
冥雪愤愤地问。
我学着小时候的模样,那时候,他遮住了我想要看的万里晴空,然后用婴儿肥般的手指弹着我稚嫩的额头。
现在是我,用修长的手指弹着他的额头。
他微笑着要张嘴说些什么,我轻轻地拦住他。
“记得一定要活着回来喔!”
他点点头。
“记得给我带北京的打卤面、上海的阳春面、山东的伊府面、山西的刀削面、陕西的臊子面、四川的担担面、湖北的热干面、福建的八宝面、广东的虾蓉面、贵州的太师面、甘肃的清汤牛肉面、岐山的臊子面、三原的疙瘩面、韩城的大刀面、河南的烩面,干捞面,西安的箸头面、菠菜面……”
(后记)
林径杂草,花露未??;旭日朝阳,星月未逝。
我早早就从自己的厢房里移到比较安稳的暖阁,这里和书房一样,阳光充足,空气清晰,屋前种有各色美丽的花花草草。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初晨的曦光,就和夕阳晚照一样,带着橘黄色的色彩,橘黄色的微醺,以及橘黄色的温暖。
就像昨天的千里晚照预示的那样吧,今天一定是灿烂的万里晴空。
嗯~~!这张消音的符咒,似乎消音的功效并不太好,不过能出乎意料地使人安心呢。
我伸着懒腰想。
不会是拿错了吧?不过没差啦。O(∩_∩)O哈哈~
某地某国某村,某冥看着来鸿去燕,宿鸟鸣虫,欲哭无泪地想。
我怎么就聋了呢?明明是安神的符咒却出乎意料地无法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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