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浅醉时1600字
我始终坚信,人性中隐匿着某种神秘——甚至对于自己来说,这种心境都是未曾相识的。这恍若是上帝的惩戒,告诉我们真正的清醒与我们所处位置的距离,仿佛我们并没有拥有它的能力;但另一方面,它却着实称得上是一种恩惠,因为混沌使得我们的视界更为广袤——而反之,倘若呈现在眼前的是赤裸裸的真相,不安也就转化为某种束缚的亢奋,而这样的心态未免是岌岌可危的,至少,是足以引发恐怖的。
几年前曾经看到过国内某出版社辑的一套书,取名叫“醒客悦读”,当时已觉得是颇为好笑的了,“Thinker”应该可以算是一个不错的词汇——可是这种译法却总让我觉得有一种盲目的自足或是乐观,不幸的是,我们的思想史如果真的建立在心灵愉悦的基础上,那么它就不再可能被划归为社会科学的一个分支,相反地,我们应该转向关注它在现代心理学上的意义——比如积极的应激反应,而那些所谓哲学著作也会上畅销榜,成为市场经济的牺牲品。
我们应当承认,大多数——甚至是极大多数人,都必须生存在一种烂醉如泥的状态中,——而我们却自以为已经是醍醐灌顶。我想真正的哲人对此是不屑的。但我们不能残忍地认为,哲人生性喜爱孤寂,不知享受并且沉湎于一些并无价值的问题,——这种误解的责任是双方面的,首先是人们无端地把哲人的个性强加到其学说上,其次是某些个体由于被孤立而衍生出一种自然的向上姿态,这中间本是容不下困惑的;但与此同时,互相的作用使得这个对立面得到不端的强化,这也就很正常地引出了一条思想的鸿沟。
那么,理解又源于何处?——甚至,我们可以浅显地问,我们对自己的理解从哪里来?在这里,我们似乎要提到一个颇为有趣的活动,即“漫步”。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在弥漫着泥土的潮湿气息的林间,一位带着手杖的绅士模样的中年人,目光深邃,远望着阳光射进来的方向——他的耳际萦绕着山间昆虫的鸣唱,晓畅欢愉却又略带忧郁之色彩。他灵魂的坟墓上,开出诡异而奇丽的血色花朵。
飞溅的温度,随着落叶在空气中轻盈的飘曳,悄悄冷却成思想的甘酿;——这是深入人心的沉思者镜头,但对于镜头深处的用意,多少人却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人的漫步,总是诱发人类最绚烂遐想的始因所在?就像十章《漫步》是让-雅克·卢梭真正的慰藉,是其卸去假面之后的真切的伟大一样——在某章中,他写道,“我与蒙田在做同样一件事情,只是目的完全相反,”谈到那些他所留下的文字,他说,“我写的东西是给我自己看的……”与《忏悔录》不同,这些他甚至不知道从何收尾——事实上,这部作品是未完成的——文字之间,却流露出某些哲人常见的情思所在。
我想,蒙田的劝导是远不如让-雅克的力行的。哪怕是在草长莺飞的村野之间,后者亦有一种淡定的哲意——而伏案的过程中,灵魂始终有一种不曾被束缚的激越,没有冷却,也就失去了力量而成为强弩之末的悲剧。许多时候,局部的麻醉未尝不是一种智慧的象征——哲学家并不是比他人更为清醒,而是他对于自己所沉湎的那个局部,有一种更为明确深刻的定义;当然,他也不会在真理还隐匿的宇宙的混沌之时,贸然地前行,——我宁愿相信那是诗人的所为,因为他们习惯把沉醉作为一种罪孽,而与此同时却又不懂得为自己开脱。
行为消极的思想者同样不具备哲人的资格,他们可以成为学术大师,却永远不能成为自己——局促于自己所知的那一隅小小的所谓之“真理”,四周的谬误便都成了灵魂的绊脚石。他们对于历史来说,至上的成果便是做一个辑录者。而哲人所喜爱的,——乃是一种并无忧虑的生活,可以让他在尽可能单纯的世界里探寻万物的本原,这其中也包括自我的本原。哪怕在外人看来是痛苦的,抽搐的,他依旧没有失掉自由。
哲人清楚自己在洪荒宇宙之间的地位,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使命,——他不一定要做万人的中心,但他一定是自己的中心,自我的劝导者、完善者与提炼者。而除此之外,他并不需要再多的清醒,至少从心灵上,除了维持,他并不需要再做什么。对于他来说,也许醍醐灌顶只是某个不可能实现的神话,但是,当灵魂,当他的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扩张开来,充盈着愉悦的力量——他的行走如同一阵轻盈的风儿,回旋过苇丛间蜻蜓的低语,荡漾在树林中鸟雀的欢跃,他就不再依赖那孱弱的信念而生存,他是沉醉于自己的人,他亦是承认不完善、却不断完善的人。
也许,我们并不需要那样一些“醒客”——他们的所见,无非是尸体上爬满了的罪恶的蠕虫,是晦暗的血,是自私与自负的扩张,因为,他们已习惯了消极的承受,或者说,早已有了某种可悲的嗜血的劣根。我们并不具备神的悲悯,因为我们生来便有缺憾——修道并不是为了完满,而是为了完满的趋向。我们始终浅浅地沉睡,醉在自然所给予的那一种伟大的启示之中——所以,且让我们,以思辨之眼,以浅醉之心,对世间沧桑,得人之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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