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1400字
你的绿皮火车带上一身尘土,驶过赤贫的轨道,最终来到这座西南边陲的小城,停在站台边。你的回忆却不止于此。你微眯着眼睛,试图将这个世界看穿。朋友们说这是属于水手的目光,平静而笃定。此刻晨光熹微,你能看见小城每一个角落里的清洁工和乞丐。
北岛将生活比作一张网,如此敏锐的触觉,毫不留情。你望向窗外,曾经有人像海水一样安静躺在铁轨上,他站于九十年代门前,对身后的朋友笑道,去吧,只送到这儿了。于是你前行,全然不理会他玩笑里的庄重。很多年后,你偶然路过家乡,却不知所措,她的泥土味里羼着摩登气息,盛装迎接着旅人,自然也包括你。
你长久地坐在椅子上,不肯离去,闭上双眼,想起童年常去的那片稻田。国道从她中部穿过,通往本地最偏远的一所小学,你和小伙伴们总是在放学后穿梭其间,不远处有拖拉机载着牛粪呜吟驶过,喷上你一身黑烟。如今你已不敢再仔细回忆那段时光,因为太锋利,太纯粹,像是生活在镜中的倒影,你怕你深藏着的虚伪和世故会落荒而逃。日已衔山,太阳将余热交付给土地,年幼的你们走在田埂上,故意放慢回家的步子。天与山接吻处殷红一片。你们衔着冰棍像酒鬼含住酒瓶,还未亲历生活的浸润,却已是一副酗酒的面孔。
初中时,你开始发现头上的乌云成了工业品,这令人兴奋而不安。家乡如同农业文明的最后谢幕。你很少再去稻田,生活逐渐显示出其面目,但在这里,农夫们笑骂如初,不受拘禁,他们的坚忍与一丝怯懦正如脚下这片大地,沉默保守却值得依靠。千百年来的默契赋予了生活古朴的激情,翻碎在土地里,生得兴旺。
成年后,天空像洇了墨水的纸,下面城市机器高速运转着,红绿灯闪烁交替,人群犹如一笼笼逃荒的老鼠,向四方流散,钻入城市每一个逼仄的缺口。电网密布让你喘不过气,而生活这张密网既能孕育污浊的空气,也能透过新生的阳光。你尝试着去探索其中奥妙,去追溯,去思考。
在路上,你说要居无定所,你说要四海为家,你带上一支比异乡人目光还短的笔,写下比家乡人梦想还长的诗。彼时你很年轻,试图用一套富于情调的办法诠释生活。当人生的意义还在哲学家舌尖跳动,你开始关切耳边不断翻滚的炮火。世界给予每个人的不公,你一一为之申诉。你说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只想做一个人。他们怯于逆风奔跑,可笑的是,谁也无法辨明风向。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你欲藉此火度过一生的茫茫黑夜。而生活却不给人以乌托邦的慰藉,愈是讽刺,愈焦躁不安,太累了,就想逃。
当你想停下时,谁又会嘲笑?
某个傍晚,气味浑浊的餐馆,你在一群朋友面前,搂住身旁的姑娘,然后宣布道,我女人。四下议论纷纷,或惊讶,或嫉妒。你很满足,咧开嘴笑,却不觉露出几颗早被烟草熏黄的牙齿。偶尔你也思考人生,以为悟得了真理,体验了生命。每当此时,上帝就会发笑。
你只是一个平庸的家伙,自然也就平凡了。你三十岁后,将曾经的冒险旅程视为愚蠢天真,你开始想要顺流而下,这样,人们便会赞颂道,三十而立!而立之年,你弯下了腰。
然而弯腰却并不意味着向生活投降,只是姿态的嬗变罢了。青年的世界里充斥着理想主义,有时太浓,就像一泡痰,卡在喉边,外人便不易听清他们的宣言,以为是犬吠。曾几何时,你把生活当作永恒向北的奔跑,信仰着一路向北就能到达南方;如今,你试着诚恳地怀疑,并给予生活沉甸甸的爱与关怀。
即便生活充满了遗憾与无奈,你的绿皮火车依旧欢快,这是漫漫长路上永远无法盛满的酒杯。
如此生活三十年,你不肯止步,因为你知道,旅程的每一个尽头,都是新生活的入口。你无法抗拒,依然勇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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