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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刚亮，“汪！”一声狗叫惊得老余手一抖，刀片掉到了地上。嘴里暗啐了声，老余撑着膝盖捡起剃刀在水盆里扑棱了几下，放在磨刀石上继续磨到白色石板上的清水变浑，又将它洗净，在一块浅色布上蹭干，佝着身子眯起眼细细打量了番，这才收进不大的工匠箱。
今天要给隔壁张家小子，村口李家婆娘，赵家兄弟剃头。今儿兴许是他最后一次用这剃刀了吧。老余抬头看看远处的薄雾，熟悉的村落此时迷茫了起来。 “老余老余，今天帮我把后面头发剃净些，天就要热起来了。”听到这话，老余顺手就敲了张家小子一个暴栗：“臭小子，没大没小的，叫大伯。”那孩子习惯地揉揉头：“余大伯，听说你要去城里给城里人剃头？”“不一定呦，都一把老骨头了，”老余说着，手上的动作已经开始，“我儿子说要我去享享福呢。唉，跟你小孩子家家说什么。” 老余干这行几十年，手艺是全村最好的，他甚至给镇长剃过头哩，哦，对了，儿子说现在叫理发。老婆很早就去世了，老余经常上坟头去看她。拼命拉扯大的儿子几年前读完大学说要下海做生意，结果数年没有音讯，托人打听，也只说是欠了钱在外躲债，这两年发财才还清，还剩了大笔存款，在城里买车买房，要把老余接进城。
老余问儿子：“媳妇儿娶了吗？”儿子说：“娶了，俊着呢。”老余又问：“进了城我还能给人家串门剃头吗？”儿子笑：“城里好多理发店呢，人家早不兴这样剃了。爸，您操劳大半辈子，以后我孝敬着您，这活儿计您就搁搁吧。”“能常回来看你妈吗？”儿子又笑：“行！”儿子把老余接进了城。轿车闷，没拖拉机舒服。儿子跟别人说话用一种怪调子，听起来心里不痛快。儿子说那是京腔。城里头都是水泥地，摔一跤就能把膝盖磕破。家里太干净，老余老怕弄脏什么。一进了城，老余好像来年上厕所洗澡都不会了，一连洗了几天冷水澡。儿子说要他适应。媳妇儿挺热情，一来就给他买了几套新衣，说是让他享清福。可忙惯了闲不下来。老余帮着保姆做家务，却洗坏了一套西装，桦木地板也划了好几道痕。一来二去，儿媳不乐意了。
老余消停了下来，大多数时候摆弄工匠箱。把那剃刀擦了又放，瞅瞅儿子的房间，只是叹气。儿子说村里苦，不让他回去。老余没孙儿，但儿子总说要打拼事业，老余有些不明白，生孩子和事业有什么关系，但看儿子的坚决，他也就只好不再说什么。儿子带老余陪儿媳去做头发，老余惊异地看着电吹风和负离子烫发机发楞。听着嘈杂的重金属音乐发楞，嗅着各类药水的味道发楞，看着付款单的数字发楞，最后他盯着儿子发楞。“爸，怎么了？“”没，没什么？“老余支支吾吾。“行了，走吧。“儿媳踩着高跟走到老余这儿，顿了顿又走到儿子那边挽住他的手，”老公，咱们回家吧。“老余眼睛黯了下来。晚上吃过饭，老余拉拉儿子“跟你说件事情。”“啥？”“我想回家了。”“这儿不就是您的家吗？”儿子装傻。“这儿我住得不自在。连人也快要生锈了。” 沉默。 “爸，我想让您过得更好。这么多年的坚持打拼就为这个。我做错什么了我改还不成吗？”儿子说到最后直嚷嚷，说话也带了北京的味道。 老余眼里的神采又少了几分。“儿子，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住惯了。”
顿了顿，“让我陪陪你妈吧！”儿子不吭声了。最后老余还是回了村。行李很少，咧着嘴笑。穿的还是平时给人家剃头的那身。摸摸背着的工匠箱，老余觉得特别有精神。村口李家婆娘远远瞧见他，撤着嗓子问“老余，咋又回来了？”老余只是笑：“我这磨刀石还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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